这两日他在营中已经点好兵马,明日最后一次出击,季初云料想,这场战争从初春打到盛夏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五个月,按照他的计划,再有一个月,必定能够结束。
季初云坐在案前寻思了片刻,回过神来,看到以安正在安安静静的坐在毯子上,定定的看着他。
白天,他在忙,就下了命令,只叫安排个青衣卫来陪着以安,一是解闷,再是护卫。他把议事的地点改到了副将大营,主帐留给以安,以安也不吵不闹的接受了他的安排,几天下来都是安安静静的跟着青衣卫在主帐里转来转去,偶尔出帐也在附近挖挖泥巴什么的。晚上就跟着季初云睡在主帐,最近几天以安睡的不□□稳,夜里偶有梦呓,他侧耳倾听也只是听小姑娘在梦里叫了几次爷爷,只得伸手将她揽到怀里,慢慢的拍着哄着,早上不等以安睡醒,他又出去忙了。
现在他暂时得了空闲,就看到以安满眼写满期待又不忍打扰他做事的神色,就想着跟她说说话。
“你今天都做什么了?”季初云问。
以安一脸得意:“恒青哥哥教我写字,我已经会写你的名字了哦。”
他回营之后就告诉以安自己叫季初云,字子曦。叮嘱她以后都叫自己初云哥哥。
以安掏出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季初云三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但是居然都写对了。
回到军营以来的这几天,以安都是跟着季初云睡在将军主帐的,季初云看她不过十来岁,也不甚在意,以安也很依赖季初云。季初云忙的时候,她就不吵不闹跟着青衣卫玩耍,但是只要季初云一有时间,她就紧紧的黏在他屁股后头,现在又到了献宝时间,她自动自觉的挪过来坐在季初云完好的那条腿上,窝在季初云怀里。
季初云只觉得她太瘦小,像是没有重量一般,看起来貌似十岁左右,但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很有可能都不到十岁。
他肩上的伤已经好到差不多,甚至结的痂也快脱落了,他一手端起茶杯,一手摸着以安的头顶,边喝茶,边问她,“以安,你今年几岁了?”
“到秋天就满十三了哦。”以安高高兴兴的晃着脑袋。
“噗。”季初云一时吃惊,被茶水呛到,忍不住咳了起来。
以安伸手,给他拍拍背。
十三,不小了,算是大姑娘了,之前以为她小,只将她作为儿童看待,又因为温老的嘱托。因为自己,使对方惹上祸事,小小年纪没了亲人依靠,自己作为她唯一的熟人,自然对她多家照料,纵容着她的依赖,还夜夜同榻而眠。现在得知对方已经十三的年纪,季初云扶额,早知道的话,该避嫌的,赶紧伸手将她抱到地上站好。
当晚招人送了张榻子进帐。
以安确是这几日跟他睡惯了,又因为换到了这陌生的环境,还有些慌张,反对无果之后,晚上一个人躺在新送来的软榻上,她睁着眼睛睁到半夜却一直睡不着。
帐中一片静寂,以安爬起身,看床榻上那人没有动静,就光着脚一溜烟跑到了他床上,薄毯一掀,乖巧地窝在了季初云的背后,心满意足的睡着了。
季初云天不亮的时候,醒了发现窝在身后的小人,他略微动了一下,还没等他有动作,对方更快的醒了,立马起身,一溜烟回到自己榻上,蒙着薄毯继续睡。
接连几天早上都是同样的情况。
恒青都忍不住汇报说这几日,以安好几次坐着吃饭吃到一半就趴在饭桌上睡着了,怕不是病了吧。
季初云无奈,只好又叫人撤了那张榻子,晚上直接叫以安,睡在他身侧。
如季初云所料,西狄在最后一役中,死伤过十万,退兵五十里,连失两座城池,翌日就接到求和的国书。
割让西狄边境时罗漫,木素尔两个大郡换回太子呼赤琊,另赔偿黄金八十万两,珠宝珍品两百箱,以及战马五百匹,牛羊数千。
派出去的使臣很快带回了正式的降书,季初云按照约定,放回了呼赤琊。不日就要率军回京复命。
临行前,他带以安来到东山后一座孤坟前,简单的石碑上,名字都没写,他二话没说,放下拐杖,拉着以安一起慢慢的跪了下去,以安不明所以,但还是有样学样的跟着他的动作,慎重的磕了几个头。
回营后,连青带着以安去马厩看战马去了,恒青站在他身后轻声的问他要不要在临省,找户淳朴善良的殷实人家,将以安留在那儿抚养,季初云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抬头就看到离得远远的小姑娘,扬着手中不知哪里拔到的一小束火红的野花,叫唤他。
哥哥你快看啊!这个是我给你拔的。
季初云唇角微微上翘,他扬手呼应了一下,然后回过头目无表情的冲恒青摇摇头,语气坚决:“带她回京。”
走了大半个月,大军才来到城外京郊大营。
在城外驻扎了一晚,第二天季初云留以安在营中等候,书青恒青照看以安,其余青衣卫跟随他,连同小队人马进城直奔兵部述职。
一早出发,出了兵部已过巳时,日头正要变的热辣起来,礼部来人的马车跟在后面,就要着手安排待会儿拔营进皇城的事项了。
季初云回营还是坐的马车,以安听到车轱辘的声音,就急急的跑出来,在他车外,看着他被青衣卫扶下马车。
“怎么不在里面等?”季初云看她脸都晒红了,未撑拐杖的那手扬起,抬袖帮她遮挡阳光,边走边对站在她身后的书青说,“下次不要让她在日头下站这么久了。”
拦了,拦不住,稍微劝阻几句,以安姑娘就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神情,书青实在是有点怕她真在自己面前哭了。一妥协吧,对方就露出狐狸般得逞的狡黠神情,我才是受害者啊,书青心里想。
“属下知罪!”书青不过才刚满十六岁的少年,今年才成为的十三青衣卫,幼时就拿季初云当人生偶像一样崇拜,主子在他心中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主子说什么都是对的,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他忙不迭的认罪。
季初云吩咐书青带以安去隔壁帐篷里玩耍,自己撑着拐杖转身进了大帐,众多将领跟在他身后。
以安很有眼色的让书青牵到旁边,趴着跟书青玩琉璃珠去了。
主帐内,季初云坐定后,接过恒青呈上来的信函,他认真浏览了一遍,将信函传了下去。
季初云过了片刻,问道:“你们看完后有什么意见?”
面前的都是他的心腹,几代效忠季家,跟随父亲与他南征北战。
这份名单是呼赤琊给的,青衣卫情报四通八达,抽丝剥茧很快整理好一份线索出来。
总结起来这些姓名全都指向了萧家。而萧家家主正是官拜正三品工部侍郎的萧令青。
御史中丞胡荇之与萧令青有过同窗之谊;殿前副都指挥使王文也的夫人林氏是萧令青嫡亲外甥女;太中大夫梁桓,德顺八年之际,在青州当御武校尉的时候,萧令青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上轻车都尉黎献首先开口了:“将军,如果这份名单没出错的话,孝王他……”
季初云抬手阻止他要说出口的话。
萧侍郎的嫡女正是三皇子孝王的生母淑妃。
“呼赤琊虽然招供,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他造假诬陷的可能。这份名单我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诸位看过也就记在心里,日后在朝堂上细心留意一番罢了。战事胜败常有,人事天命难定,但是若是牵扯到皇子为争权夺势,图谋皇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这可就不是什么小事了。我会派人继续调查下去,但是没有十足把握前,陛下那里,本将不会去提,也望诸位守口如瓶。”
众人纷纷表示知晓其中的利害。
以安看着那些人都退出主帐了,急急的将琉璃珠子都装进荷包内,一手的泥巴在衣服下摆裤腿上蹭了干净之后兴奋的跑进主帐。
以安站没站相,上半身趴在他的案桌上,两手托腮歪着头问:书青哥哥说过了城门,里面就是京城了,我们要进去的吧,怎么还不进去啊,我们什么时候进去啊?
季初云听外面一阵喧闹,嘴角微微上扬。“拔营很快,一个时辰内我们就要动身了,”他问以安,“进了京城后,你可愿意跟我回家?”
以安身世飘零,季初云想着,或许可以让母亲收了以安做义女,以后将她养在府里,就照正经国公府姑娘的待遇教养她长大,待她到了适宜的年纪,再在京里给她找个良配,也算是完成了温老的遗愿。反正都在京里,他有这个自信能看护得住,否则如果真让以安在回京路上就被收养,流落在外的话,鞭长不及马,他没把握能护她一世安稳。
以安只当初云哥哥邀她去家里做客,以前也不是没跟爷爷出过门,短的住几天,长的个把月。她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心动到无法掩饰,太好了,京城啊!她终于来了!
先去初云哥哥家里住着,等爷爷云游完了再来将她带走,到那时京城四处她肯定已经转了个遍,再跟爷爷走也没遗憾。
以安高高兴兴的答应了,京城诶,地砖都是银子铺的京城诶,她好激动!回村就能跟二虎,毛子,小翠妞他们好好显摆一番,她也是出过远门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