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云前几日拆下了腿上固定的夹骨板,就开始做康复练习,他受伤的这些时日,寻常的练武项目都不能进行,只能修炼些内家拳法。只不过他并未在府中进行这些事情。他在西北京郊,有处小型庄园,绕了些曲折登记在旁人名下,庄内仆人不多,仅够维持日常清洁洒扫工作,对外只说是某户富商私产,除了十三青与个别知情人外,并没有很多人知道这里,连府中都无人知晓。
此刻庄园内后院湖泊中间的凉亭里,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修长身影。
季初云一身玄色长袍,手持黑子,已经半天没有动作了。他视线一直放在棋盘上,但是心思却不知飘到哪里。
对面一身飘逸白衣的男子看他正发呆,便两指微曲,动作很快的轻扣两下棋盘后缩手进了袖笼,然后出声道:“现在该你了。”
季初云似刚回神般:“今日无风,倒有些热了。”看似随手欲落下一子,又在过程中慎重般的稍稍停顿了一下。
那白衣男子轻笑:“我也就只拿你两颗子罢了,虽然我没看清,但是你刚刚那一手,起码卸了我四颗子。”言罢,伸手将两颗黑子随意丢在石桌上。
季初云嘴角微勾:“看来我还是进步了。”微一摆手,六颗白子被丢在一旁。
“还继续吗?”季初云端起一旁放了半天的茶盏,轻抿一口,凉了,有些微的涩口,他便又放下。
白衣男子还在盯着棋盘:“不对,我还少子。”
季初云不甚在意的随口道:“那你先把我的黑子拿出来。”
对视一眼,两人各丢出对方的几颗棋子。
白衣男子伸手搅乱了棋盘:“不来了,跟你下棋,永远分不出高下。这局算和。”
季初云面无表情的将棋子拣回棋笥,边捡边回他:“我只知道你棋艺很差。”
“是啊,”白衣男子拿起一旁的纸扇,啪地打开扇了几下,侧着身子目光看向远方:“我棋艺太差,众人要么就是瞧不上不愿意跟我下;要么就是跟我下的,想方设法的要输给我,倒是为难他们了。也就是你,同我半斤八两,还能缠斗一下。”
这倒是实话,季初云不答。
“现在比分是多少了?”白衣男子转回视线,“如果我没记错,仍旧是我领先三分吧。”
“不错。”季初云回答。
即今为止,两人对弈的结果,十有八九是和,偶有几次能下到底最终分出胜负的,比的也不是棋艺,而是看谁耍赖更多动作更快。
照这比分来看,确实,那人还是“棋高一着”。
季初云收好棋笥:“西狄那边来消息了,呼赤琊倒真是个有本事的,战败回国本就不利他坐稳太子之位,他倒好,暗陷五皇子阿克剌后宫失德,除去了这最有优势的皇位竞争者不说,还一并拔去了阿克剌朝中的势力。也算是个雷厉风行心狠手辣的。”
“所以你那日放了他,算是放虎归山吗?”白衣男子轻笑,“你也知道,上面那位迟早要将疆土开拓到西边去的。”
季初云脸上浮现一丝狠色:“若没有左营的事,我那时断不会放西狄一兵一卒回国。”
白衣男子看看他的腿,点了点头:“就不知道是那呼赤琊有本事,还是他的盟友有本事了。你派出去的暗探,有消息吗?”
“萧令青有旧疾,心绞之症,这事你知道么?”季初云看向面前的人,白衣男子摇摇头,季初云继续说道,“工部前两年前开始侍郎的事务就几乎是右侍郎李选牧做主。那萧令青几乎是颐养天年半隐退的状态了,宫里那边可是给了信儿,说两年前萧令青就递过辞官回乡的奏折。”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有几次六部齐聚的时候,那萧令青没出面,反而是旁人代替的。”白衣男子收起扇子,嘴角勾起,笑意却未及眼底,“也不知是那萧令青装的还是真的有病,这盘棋,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也怀疑过真假,”季初云又说到,“旁人我不敢保证,能骗过吴百草,那也真是痴人说梦了。我手下青衣卫带那吴百草去验过萧令青,确实不假。”
白衣男子凤目微眯:“怎么,夜探侍郎府了么?我不知你青衣卫竟有如此能耐,这种事一点动静也没闹出来,也是奇了。”
季初云笑笑:“何须多此一举,在他回府路上随便造成点小小事故,当街就能搞定的事,青衣卫们才不想搞的还要夜探朝廷命官府邸那么麻烦。”
白衣男子点点头:“此计甚好,我倒是想曲折了。况且孝王的人马几乎都在户部吏部,兵部他也难插手,真说那半只脚都踏进棺材的萧令青为外孙图谋策划这么些事情,也不是没可能,就是艰难异常,我却有些不信跟西狄通话的是孝王了。”
“另外还有件事,”季初云手指轻扣石桌,“孝王府上的事,派出去的探子有点回音了。”
“哦?”
“查到那柳素素真名苏流原籍柳州。”季初云转了下视线看向远方,“她父亲就是当年乌衣案被斩首的柳州知州苏志远。苏志远被判午门斩首,全家男儿流放三千里,女眷全部打为官奴,苏志远的女儿苏流那时才十四,第二天就被人买走了。”
乌衣案当年也算轰动朝野,那年柳州大旱,柳州知州苏志远却被底下人一件发黑的血衣写成的御状告到上京,说那苏志远贪赃枉法,朝廷发放的赈灾物资自己拿了一半,导致那年因旱灾瘟疫死掉的百姓多达上万。皇上派了皇子任钦差大臣,去了柳州查案,后来苏家就被抄了。不过第二年就被人翻了案,罪有应得之人却是那年递交了血衣的人,不可谓不讽刺。
白衣男子想到了什么似的震惊的抬头:“可那年监斩的就是孝王,这么看来那苏流要么他救要么自救,之后更名改姓蛰伏这么多年,又把自己送到孝王府里当了孝王的枕边人,可不是什么巧合了。”
“是啊,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呢。”
通敌卖国,勾结西狄最初的嫌疑人真是三皇子孝王,现在追查到苏流这儿,三皇子的嫌疑反而变小了。
若真是三皇子,那他每一步都走的还是挺蠢的。
但若是他人的话,那看来也是预谋已久,不知下一步,又是什么。
“这些事儿听着真丧气,我也听够了。”白衣男子忽的转了个话题,“小玉儿口中那个你府中的远房亲戚,是哪家的?”
“记得我跟你提过的,以安么?”季初云问。
白衣男子点点头:“就是救你一命,你想收进府里养着的那个小姑娘是吧。怎么,帮小玉儿的也是她么?”
季初云老神神在的点点头:“没错。”
“到现在没动静,是国公府中不同意?”白衣男子扇子敲敲桌面,“在战场救了你,也算是一番奇缘了。救命之恩等同再造,若是你府中嫌她身份低微不同意将她收养,你就直接以身相许,收她进房里好了,虽说现在十三,年纪还小,回头□□□□再养两年就成。”
说完眼里都是戏谑的笑。
季初云撇他一眼,冷笑道:“你怎么看待小玉儿,我怎么看待以安。以安生性单纯,年纪尚幼,我只将她做妹妹看,你少在那胡扯。”
“那要不你放她养在我府里,名义上做大丫鬟,实际就当小姐养着,养几年再还给你,给她嫁出去,还省得你们府人多事杂了。我不一样,反正我们府里就我一个,人丁简单,旁人都觉得我无权无势闲云野鹤的,上门欲结交的人也少,你看怎么样?”白衣男子的话惹来季初云眼刀一记。
“好好好,是我不对,不该开你救命恩人的玩笑,”白衣男子拱手作揖,“那你自己的亲事呢?你都二十有二了,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你有空操心我,还不如想想你自己,况且我母亲早就看中了京城守备兵马指挥冯家的独女冯英,下个月父亲回府,我猜想母亲就要着手准备去冯家的事了。”季初云表情淡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仿佛在讲别人的事。
“正三品,官职略高,不过倒也还说得过去,再高一阶就不成了。你若想要那冯家女,只能期盼事成之前,冯大人可千万不要升职啊。”白衣男子笑笑,“赵家娶媳,倒是满朝文武,谁家都可以,哪怕是公主,也不是不行。到你这儿,却只能往低了找,说什么文赵武季,可笑可笑。”
因为季家手握重兵,更要避免结党营私的可能,天子的猜忌素来都是这样。
书青奔来,只行个礼,一言不发的站在季初云身后。
这是通知他离开的信号,白衣男子利落地起身,临走前又留了一句:“小玉儿本欲直接去你府上找人的,我给她出的主意,让她去张府,叫张二小姐递了拜帖,你回去通知下,别叫小玉儿见不到人,又眼泪汪汪来我府上,我真是怕。”
言罢迅速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侍卫们,一行人很快地消失了。
季初云扬手:“刚刚王爷说的话听到了吧。”
书青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