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走了大半日,就到了平阳关。
大家都肚饿,赵赫找了间不错的酒楼,对店家大摇大摆道,“给我间包房。”
店家道,“哎呀公子,真不巧,最后那间已被那位公子订下了,就委屈几位坐大堂吧。”
“那位公子”离得并不远,他回过头来,我惊得马上低头。
萧越!
我慌得就差没马上拔腿开逃,意识到又自嘲地想,如今扮作这幅样子,他认得出来才怪,便勾了背,顺眉顺眼地立在一旁。
赵赫与他自然是认识的,两人寒暄一番,在一个包房坐了,要了酒菜。
可惜这么一来,我这个做老妈子的,就只能站着伺候,不能吃饭了。罢了罢了,因果循环,就当我是还你当初的那几个点心吧。
赵赫举杯道,“我已许久未见你三哥,他一切可好?”
萧越看着手中的杯盏儿,笑得清淡,“他还好。”
“陵国那边,应该已差不多了,他的下一个目标,不知是大漠,还是涓呢?”
“赵公子说笑了。”
“我可是说正经的。你告诉他,当日在归昌,我跟他说的话,还是算数的。”
“在下一定转告。”
“好,你还告诉他,我已找到心仪之人,此生浪荡天涯之时,只期望他能信守当时承诺,不来打扰。”
萧越的眼里多了几分忧虑,突然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看了一下,嘴里道,“如此,倒是恭喜赵兄了。”
“现在恭喜还为时过早,”赵赫笑着也往我这边扫了一眼,“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不过还只是个念想罢了。”又转了话题,开始说自己去什么双门寺听什么禅道,见了个什么无机大师,一说就说了至少半个钟头。
我饿坏了,偷着给他使眼色,听禅你还逛青楼,真是大隐隐于市啊。什么无机和尚?我还有机呢?快点打发了他走,我好吃饭啊。这么着,肚子还真的叫了几下,还好声音不大。
萧越起身道,“喝得有些多了,在下出去一下。”
好,去厕所,快去快去,我好抽空吃几口。
走到我旁边时,他突然脚下一滑,身子前倾,我一时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一瞬间还是扶了,低声道,“公子小心。”
他侧首深深地看我一眼,“多谢。”
我松手,“公子客气了。”
他突然拂开我的衣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眼里竟隐隐有些泪光。
我看着自己皓如白玉的手腕,叹了口气。
赵赫走过来,“萧公子,你没事吧?”
萧越摇头,“赵兄,我想跟这位婆婆说几句话,可否?”
赵赫看了我一眼,我点点头。
众人便出去。我默默地看着他。
“小余儿。”萧越哑着声音道。
这一声小余儿,唤起了许多回忆,叫软了我的心,恍惚中我又回到了那个春日,绿荫如织,公子饮马溪边,笑容如暖风醉人心脾。不可否认,萧越是我心中永远的一道风景,是我在慌乱无措时邂逅的一个梦,嗯,即便是知道他已有六个小妾之后。
“唉,”我道,“没想到你还是认出了我。”
“我认得你的眼睛。”他无力笑笑,“你还活着,真好。皇兄说你还活着,我比较悲观,一直不信。”
“是的,我还活着,这总归是好事罢。”我道。
“虽然不信,我还是去了陵国,在那边一番好找。”他苦笑。
“……原本是要去陵国的,但半路改了主意。”
“后来我做了个梦,梦到你行往平阳关,就马上一路赶过来。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他又道,“我想,这也是天意,你说对不对?”
我不答,他微叹一声,“你现在,是要去哪儿?你不会,跟赵赫去大漠吧?你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放心,我要去的地方是涓国,不是大漠。”
“涓?为何?”
“自有我的打算。”
“小余儿,你不相信我吗?”
我慢慢摇头,“并非如此,只是,我觉得,我的事,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为何?”
“只因,你也姓萧。”我道,“我不想再跟那人,有任何关联。”
“三哥……他找你找的都快疯了。”
“他要找的人,已死了。”我低了眸子,攥紧手指。
“你就这么恨他?”
“我恨他也没用,还恨他干什么?”我努力地笑,“我再也不想见到他。萧越,你不会告诉他我的下落,对吧?”
他顿了顿道,“我不会告诉他。”
“那我就放心了,”我笑,“多谢。”
“以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再见又有何益呢?”
“我只想知道,你好好的。”他强牵起嘴角,“这也不可以吗?就因为我姓萧?”
“随缘吧。”我道,“我也愿,再见时,君一切安好。”
萧越走后,我独自坐着发呆。赵赫走进来,在我面前坐下,看了我一会,道,“你可想知道,我在归昌时跟萧显说的是什么话?”
我不语。
“我告诉他,大漠我是不想要的,他若想,就拿去。”
我紧皱眉头,“赵兄何必对我说这些?”
“非鱼,”他看着我,落寞一笑,“我恨那个位子,为了它,我的母后和三个兄长全都死于非命,父亲待我如防家贼,以后,我若是有命坐上了,也一定是个史书上说得出名字的昏君。萧显他是做皇帝的料,我便让与他做,此生,我只求,与所爱之人,逍遥江湖,无牵无挂。”
“赵赫……”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不幸的是,他的苦,他的痛,我恰好都明白。
这深宫大院的帝王家活生生折磨坏了许多大好青年,也阴差阳错拉上了我。
“非鱼,”他突然拉我入怀,“你愿意陪着我吗?我知道,你也憎恶那些,我与你一起,远离一切明争暗斗,游遍名川大山,自在无穷,可好?”
这些话我是喜欢听的,可惜说这话的,不是那人。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我没有推开他,只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低语,“赵赫,谢谢你如此看重我,只是,非鱼如今,不想再对任何人动男女之情。”
他长叹一声,我站开了些,擦去眼泪,笑了笑,“同是天涯沦落人,恨不相逢未嫁时,若我最早遇见的是你,或许今日又有不同。”
他眼波温润,“你还是惦记着他。”
“是的,我承认。”我说,“是恨也好,是惦记也好,我还是时不时想起他,但那在我的人生里也只占一小部分,而且会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因为,我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
“赚钱。”我说。
赵赫生于皇家,本质上跟萧显是一类人,就算他不做皇帝,也难逃过由他的身世编织出来的那张大网。这种人,我是万万不想再招惹了。既然不能深交,又何必再生事端?
“赚钱?”他眯起眼睛,“非鱼,赚钱,又是为何?”
“赵兄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人,自然不知钱财的乐趣。”对于钱的真爱让我成功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不自觉已将刚才的悲情抛到九霄云外,津津乐道起来,“赚钱是一种人生追求,一种极有成就感的事业,看着自己的才智变成实打实的钱财,再用那些钱去赚更多的钱,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岂不是非常奇妙?就好比化水为酒点石成金,把本来没价值的东西变得有价值,或是在原来的价值里增加更多价值,意义非凡啊。哦,虽然投入未必总与获得成正比,但比较感情投入而言,风险不知小了多少。”
他看着我,“为何你总有这许多奇思异想?”
“赵兄是太子却不想当皇帝,还成天想着把位子拱手让给他人,才是真正的奇思异想,同你相比,我这些都是雕虫小技罢了。赵兄才是真正的超凡脱俗明白人啊。”我边说边抖着满脸褶子竖起大拇指。
他哈哈大笑,“非鱼,若你我相伴,定会非常有趣。你不要急着拒绝我,再考虑考虑,可好?”
“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我不想赵兄空牵挂一场,在我这儿浪费心思。赵兄若真的有心,不妨投些资金给我,待我经营有成,便分赵兄五分红利,如何?”
“你啊你,”他微叹一声,“难道真的掉钱眼里了?”
“我就是个大俗人啊,”我挺着一张老脸嬉笑,“俗得透彻,俗不可耐,等赵兄真的了解我,便会相当失望了。”
“你不会叫我失望的。”他笑,“全天下只有你一个傅非鱼。”
“嘿嘿,赵兄真会说话。”
“非鱼,你可听说过司马奕?”
“我见识浅薄,没听过。赵兄可赐教。”
“司马奕是涓国首富,与我亦有些交情。我将你引荐与他,可好?”
“那当然是极好的。”我拍手,“做生意人脉很重要,有了这棵大树,我自好乘凉。多谢赵兄。”
“我再与你三千两黄金做首资,也不叫他看轻了你。”
“这……太多了吧?不妥不妥。”
“你以后不是要分我五分红利吗?”他笑,“我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无甚不妥。”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拜了一拜,“赵兄真是我的贵人啊,我与赵兄虽做不了情侣,但能做这生意上的伙伴,比做情侣更稳定更长久更能创造价值造福天下。待我财源广进,兴旺发达之时,一定会好好报答赵兄。”
“如何报答?”他斜起眉梢。
我伸出手指头道,“本金翻倍再加红利!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他摇头笑道,“你要这样疯,就依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