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纨提着篮子,一蹦一跳的走在坊间的石子小路上,日头正好,照的人浑身都暖洋洋的,她眯了眯眼看向天空中的太阳,目光正好触及生长的一树繁盛的梨花,她跳起来够了几下,摘下几朵,放入自己的小篮子中,又将一朵花簪在鬓边,满意的摸了摸。
随后她偷眼去看了看身后一直跟随的几个人,那几个小流氓自她从菜市口出来后,便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怎么都甩不掉,她加快了脚步,身后的人也随之加快,她恼怒的撇了撇嘴,心知自己寡难敌众,只得快速的往家走去。
她与母亲二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虽说日子还算过得去,但总有些人看到她家没有男人,动不动就来羞辱、欺负她,指着她的鼻子骂是没有父亲的野孩子,郑纨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满口粗鄙之语的闲汉,却又一时没有什么方法对付他们,每次只能相对而骂,她口才极好且满腹诗书,总是将小流氓骂的哑口无言,悻悻而去,总是找着下次机会来教训她一顿,这次紧随在后,怕是不太好收拾了。
她左拐右拐,眼前突然一暗,留神一看,竟然是拐到了一处死巷子里,她待要退回,身后的几名闲汉已经狞笑着包围了上来,郑纨暗骂一声,将手里的菜篮子放在了地上,双手叉腰便要开口,为首的一个小流氓抢先道:“臭娘们凶什么凶!兄弟几个一贯被你好生侮辱,说也说道不过,窝了满肚子气,想来想去,说不过,还打不过吗?兄弟们给我上!”
郑纨看着扑将上来的小流氓,到底是畏惧的往后瑟缩了一下,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撸袖子便扑了上去,就算自己搞的一身伤也好,也不能让母亲受气。
她此时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早出晚归做些体力活养家,不能保护好母亲。
数名闲汉的铁拳眼看就要落到她身上,郑纨抱住了头咬紧牙准备承受这一击,突然自巷子口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厉喝:“住——手!”
这一声仿如天籁,瓦子中最好听的歌伶也唱不出这样的声音,它就像是一道光,蓦然自上天而来,照入人间这处泥泞不堪、狭小污秽的角落。
闲汉停了手,一时有些惊惧的往身后看去,巷子口站着一个身穿素色褙子、青梅色长裙的女子,杏目圆睁,柳眉倒竖,嫩葱尖般的手指直直指向这边来,若是只有她一人,闲汉倒也不怕,只是她身后还站着两名高大的家仆,面目凶神恶煞,一看便知不是好惹的角色,女子又是一喝:“当街伤人,还不快滚?”
闲汉间彼此交流了一个眼神,默契的抱头便窜,临走前恶狠狠的瞪了郑纨一眼,郑纨同样回以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眸中闪动着凶光。
女子逶迤而来,在她面前蹲下,温柔的问道:“没事吧?”
郑纨仰头看去,女子身上传来淡淡的苏合香的味道,兼有种成家女人的温和成熟的气息,她刚想撑地而起道一声没事,谁知那女子突然握住了她的脸,郑纨愣在原地不动,女子将她的脸轻轻掰过去看了看,道:“这里有一道擦伤。”
郑纨闻言抬手便想去碰,女子挡住了她的手:“别碰,伤口上沾了一些泥土,手不干净。”
“那……那怎么办?”
女子柔柔的道:“我家有上好的上药,抹上不留疤,女孩子不能伤脸。”
郑纨的脑子突然钝了一下:“可……可我还不认识你。”
“我叫翟云芜,芜菁的芜,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云。”
直到被翟云芜拉着坐在她闺房的榻上,将冰凉的药膏抹在她的脸颊上时,郑纨还有些恍惚。
她就这样在路上被一个陌生女子救下,又被她带回家中,当她问及为何对她这般好时,翟云芜笑着说,看到她便想起了自己年幼的女儿,想着她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子,要是有一天被人欺负,会不会也有人去出手相助,这样想着,便忍不住对她好一点。
上完药后,翟云芜拉着她的手,问她的家在哪里,郑纨脱口而出:“我……我不着急归家的!能不能……能不能带我在你家转一转?”
翟云芜笑柔了眉眼,道:“好呀。”
郑纨紧张又有些忐忑的跟在她身后,跟着她看过了她家的一间间厢房,最后翟云芜带她来到了后院,后院中正有两个幼童围着石桌石凳玩耍,自上面跳入草丛,在地上打滚打的不亦乐乎,翟云芜见状皱了皱眉头,走过去将两个小孩自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们身上的尘土,又将他们牵过来给郑纨介绍:“快来打招呼,这是纨儿姐姐。”
翟云芜的一双儿女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偌大的笑脸,小男孩正在换牙的牙齿还漏着风,一笑一个缺口,郑纨忍不住扑哧一笑,心底却有些异样的感觉——在见到翟云芜儿女双全,家事和美之后,自心底升腾起来的怪异。
她在翟云芜家中,一直到吃过晚饭,方才回家,归家后母亲奇怪的看着她的脸,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才发现,一路上她的脸上都不自觉地带着微笑,目光柔和的看向一团空气,却无比陶醉,仿佛神魂被留在了什么地方,拿不回来。
自那日之后,郑纨觉得自己仿佛迎来了一种新的人生。
她几乎日日都跑去翟氏家做客,翟云芜性和温和,优雅有礼,在长期的交往之下,两人都发现对方竟和自己有着高度一致的爱好,她们都极爱读各路诗书,史书评论、戏文话本,眼光都十分的相近,且都有着独到的见解,在志趣相投之下,关系愈加的拉近,二人常常同坐于后院紫藤树下,共论诗词,天南海北都在两名女子的口齿之间流传,郑纨觉得她一定是碰上了那所谓的“知己”,她觉得自己那么多年的人生,都从未有过这么快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