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纨痴立在原地,连翟云芜去拉了一拉她,也是分毫不理,她的一双眼直视着前方,良久以后,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这个年仅十六岁的,有着一张平平无奇却很耐看,点缀着些许雀斑的脸盘的女孩,她站在原地,目光透过翟云芜,像是想起了十分遥远的事情。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的时候,你问我说,为什么会跟你这个大了我这么多岁的老女人相爱吗?”
翟云芜眼中闪烁出了一点微光,她说:“记得。”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你说,你是个很孤独的人,一直在幻想自己会有什么不同的遭遇,却迟迟没有到来,你说我就是你幻想中的那场遭遇,那种改变,我们两个人相遇,是对彼此的改造,就算一直被现实不公对待,但终究还是等到了彼此。纨纨,你说的话,我一直记得很清楚。”
郑纨语气飘忽,仿佛魂魄马上就要离体,“那你知道,我说的被现实不公对待,是指什么吗?”
翟云芜茫然摇了摇头。
郑纨抬起手,转过身去,开始解自己的衣服,翟云芜的眼中显出一丝慌乱,刚要阻止她,却被郑纨制止,“我给你看一点东西。”
郑纨把上半身的衣服撩起来,展示后腰上的一块皮肤给她看,那里有一个深深的齿印,最初刺破皮肤时,一定进的很深,以至于经年日久,还留下了这样一道深刻的疤痕,齿印粗大,一看便是男子留下的。
郑纨的语气毫无波动,像是在说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我似乎,一直没有跟你说过我爹去了哪?别人都以为他是重病死了。只有我和我娘知道,她是被我杀的。”
翟云芜在最初的震愣过后,眼中显出一种乞求,似乎是在求她不要再说了,郑纨只作不见,继续了下去。
“我十二岁的时候,发现他,有恋童癖,为什么我发现了?因为他强/奸我,在我娘不在的时候,那真是最为恐怖的一段日子,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天下男人都该死。后来有一次他在我身上的时候,我用偷偷藏起来的簪子把他刺死了,我娘知道后只是流泪,帮我一起把他的尸体埋了。”
翟云芜一声不吭的跪倒下去,她捂住嘴,眼泪慢慢从眼眶中滑落出来,她膝行着想去抱抱郑纨,“为什么……对不起……如果我早点……早点碰到你……为什么会这样……”
“不是你的错。我此后都只当自己没有爹,再不对此有什么妄想。”郑纨并不显出什么激动或是愤恨的神采,只有在目光移至翟云芜身上之时,她的眼睛,才会冒出一点光。
“我很多东西,都已经抓不住了……就只剩这么一点点,还在眼前,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呢?我什么都没有,没有家庭,没有普通人该有的一切东西,我只有你了。”
翟云芜垂下头去,她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这个她花了很多年心思才布置好的小小的,却温馨的庭院,她那个暴躁的,却带给她为人妻母的快乐的夫婿,她尚健在,身体康健的爹娘,以及她最为牵挂的,一双儿女。
她茫然无措于郑纨的遭遇,所拥有的执念,却不能在自己身上产生共鸣,她深爱这个女孩,却不能了解她全部的想法。
她慢慢的,一字一句,不容置疑的说:“不能。你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还有我,还有你娘,纨纨,不要自己把自己推到绝望的境地里。”
“自己推到……绝望的境地?”郑纨就像个有多年隐疾的病人,终于被戳中了那最痛的一点,“你知道什么叫……绝望的境地吗?”
原本因为有孩童在,而绝不会出现锋利物品的卧室,不知为何,花盆边竟然有两柄细长的匕首,郑纨也来不及思考它们为何会存在,她只是以极快的反应能力,掐住了翟氏双子的脖子,将他们拖到自己身边,一手操起一把匕首,悠悠的放在了他们的胸膛边上。
翟云芜本来跪倒在地,离这里有一段距离,此刻刚刚抬起头,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之后,喉间溢出一声低叫,就要扑过来。郑纨将翟氏双子放在地上,干脆利落的以一臂架住他们两个人,匕首不轻不重的在稚子的胸前比划。
“别动,你过来了,他们的命就没了。”
翟云芜滞在原地,她此时仍不觉得郑纨会真的做出什么事,“纨纨……有事我们两个说,把孩子放下……他们平时那么喜欢你……把他们放下!”
郑纨眯了眯眼,“孩子……你不是最爱这两个孩子的吗……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的,不如杀了他们两个,也许了无牵挂之后,你能考虑我的提议。”
翟云芜已经恐惧到了极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正要去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两个人,她像是被重斧劈醒,又觉得这对峙像一场梦,一场她不愿再做第二次的梦。
睡醒了,纨纨还在她身边,她带着恐惧,向她诉说她梦到了什么,纨纨抚摸她的头发,笑说这怎么可能发生。
“我曾经问过你,为什么会爱我,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爱你吗?会有人能想象一个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女子,会去爱一个比她小了十二岁的小女孩?我的人生除了嫁了那么一个不如意的丈夫,多数时间都顺风顺水,但是总是这样,他们告诉你要做什么,他们告诉你,一个女子该做什么,他们告诉你,你到了这个年龄该做什么,因为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就觉得这条路没错。”翟云芜又开始流泪,“但是那样一条路,只听从别人的路,真的没错吗?我只是我自己啊……我顺人心意那么多年,也总应该,顺自己心意一次。我可以无视年龄、性别,各种因素,来爱你,因为我只爱你。”
她无助起来,几乎要伏地痛哭,“但是别逼我好吗……”
郑纨眼神似刀,又像最温柔的情丝,她缠绕在那个无助伏地的女人身上,想把两个人带走,走得远远的。
“我也只爱你。”
她万分温柔的说出了这句话,随后,将匕首自孩童稚嫩的胸膛刺入,孩童懵懂,不知如何抵挡,就这样一声不吭的,便倒在了血泊里。
在翟云芜扑过来之前,郑纨又干脆利落,将另一个孩子也杀了。
她将匕首刺入孩童胸膛时的眼神,与她当年很小很小之时,被那样一具丑陋的肉躯伏在身上,也忍住哭叫,以冷静迅速的动作,掏出簪子刺入了父亲脖颈时的,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的眼神,带着疯狂,带着某种夙愿得偿的酣畅。
只是,稚子何辜?
一旁吓得不敢动的侍女,直接尖叫一声,干脆利落的晕了过去。
郑纨将两个孩子的尸身放在地上,施施然站起,翟云芜在原地,魂魄像是已经先于躯体,赴了黄泉。
随后,翟云芜扑了过来,她顾不得理郑纨,把孩子抱在怀里,拼命的用的她所知道的一切可以救人的方法,拼命的去听他们的心口,探他们的呼吸,都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