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府大门紧闭,只有两扇侧门敞开,供人员进出来往,此时已近薄暮,门中已是进者少出者多,人人多脱下官服着平常服色,脸上半是一日公事的倦怠,半是归家的匆忙,萧方二人到了临安府门前,方如是瞅瞅归家的人群,有些羡慕的遗憾,待他要迈入门中,忽见身边人影一闪,再抬头,本与他同行的萧峥竟一跃便上了临安府墙头,正立定在那里,回身看向他,眼底隐隐露出些傲气与期待,方如是抬首看他黑衫在猎猎风中飞扬,弧形优美,仿若暴雨归燕。
方如是露出些微笑,只一跃,便也轻轻松松的越过了墙头,落地便是一个直冲,萧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便落地追去,两人一前一后,足尖踏地疾追,只待比较谁先入了府尹房中。
萧峥在方如是耳后问道:“你武功如何?”
方如是提着一口气,轻声快速的说道:“不佳,三脚猫功夫,应付个把宵小尚可,碰上你这样的,只有待宰的份了。”
萧峥虽是疾奔,呼吸却毫不见急促,语调沉稳平和:“但你轻功不错。”
方如是道:“也只有轻功不错,我自认是上乘的,说来花个几十年苦练武功,兴许不如关键时刻轻功来得有用。”
萧峥道:“有理。”话音刚落,他的声音便离方如是远去了,竟是瞬间提速,将他甩在了后面,方如是一惊,刚要加速,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形,挺立如竹,立在路中。
这人出现的太过突然,方如是险些出了一身冷汗,他猛地刹住脚步,却仍是将将要与那人脸对脸的撞上,此时他的面前却挡上了一截白的如玉般的手掌,将他及时拦了下来。
萧峥揽着他的肩将他带退了几步,才将手掌放下,而后对那人点头示意。
临安府尹呆呆的站着,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是个标准的文人,文质彬彬,面容平凡,却从袖底,从眼神,从举止,都透出一种记载古籍的脆黄书页般的书卷气,他正如往常般不紧不慢的往大门走去,却有两个年轻人从天而降,甚至还有一个险些迎面撞上他,他抖了抖袖子上的灰,心里抱怨习武人之鲁莽,面上却不露声色,也对萧峥点了一点头。
按等级分萧峥见他是要行礼的,但此人素来随性,不轻易与人低头,他也不敢对御史之子轻言什么,更何况萧峥能力优秀,翟氏案若不是他,少有几人能有此毅力追查下去。
不过嘛……府尹轻捻下巴,心道,听闻这个长子不甚受御史重视,在家中除却占个长子的身份,几乎是形同透明,更何况府尹本人在朝中与释御史和台谏的关系也不佳,他主张与金为和,当下纳贡求和,以求日后反击,徐徐图之,却被释御史于朝廷面斥苟且之辈,两人惯不相为伍。
萧峥本隶属外诸司,此凶案事归临安府,然翟氏案于当下和平的临安而言实在过于惊悚,又一丝蛛丝马迹也难寻,故临安府中竟少有人敢站出一力承担调查,府尹心中本打好了计划,让仵作验完尸,没什么大问题就以家暴案来判,毕竟翟东素有恶夫之名,将他投入狱中,既有个交代,也可平息了这凶案风声。
至于翟东清白,府尹嗤笑,这有什么重要的吗?
官场上处理重大事件的那一套,早就隐约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否查明真相不重要,凶手是否捉拿归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拿个合理的解释堵了众人的嘴,以求维持那虚假和平,表面安稳。
然最先上报案情的萧峥,却突然跳出,担下这桩凶案,府尹忙不迭的就将一切转交他,并且在心底笑这年轻人年少人傻,查出什么有临安府一份功劳,查不出也不会碍着府尹头上那顶乌纱帽,在他看来,接手这人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在官场上无外乎一大笑话。
想着,他拢了拢手,随意的向萧峥摆了摆,道,“你二人找我何事?”
萧峥道:“除却凶手身份外,我们已理清全部案件始末。”
府尹喜上眉梢,不禁拍手道,“好!二位果然能力过人。”
方如是不易察觉的翻了个白眼,道:“府尹过奖,我们想来先行说明始末,及时记录在册,以便入档。”
府尹却突然露出为难表情,“哎……这个……你看着府中已到了放衙的时候了,本府也已换好了常服打算归家去,要不二位明日再说吧?”
萧峥眉头轻轻动了动,“重大凶案,还是放在最先为好,耽误一日,时有不待。”
府尹又道,“可这文书什么的都已归家去了,谁来记录呢?”
方如是道,“我来吧,府尹可在旁监督。”
府尹露出一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两位还是明天吧,都这么晚了……唉,我为官十年,不容易啊……”
他话音还未落下,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一轻,整个人急速后退,眼前场景飞速变换,等停下来一看,竟是已到了案卷之处,萧峥松开他肩头的衣服,默不作声的看着他。
府尹反应过来萧峥竟是已轻功将他直接带入了书房,不禁有些恼怒,他整了整有些被扯皱的衣物,敢怒不敢言,只敢怒瞪着萧峥,萧峥比他略高,微微低头,眼光下瞥,府尹看着那张毫无瑕疵,玉般剔透的少年面容,和他不露感情的眼神,心下不禁有些微怒。
方如是甩甩袖子,慢腾腾的往里走,一路上暗中观察临安府中情况,有些房中窗户大敞,内中有人员奋笔疾书,看样子数量还不少,兼有衙役来回走动,多数人仍在职位上,并未归家去。
方如是掏出一打瓜子嗑的咔咔响,心下又看低了这个府尹几分,据传府尹当年是科举探花,他也曾搜罗过殿试文章来阅读,府尹的文章文采飞扬,笔下多见少年意气,昂扬之志,且于十年前就直指北方,言女真骑兵为宋之边境一大患,不可谓不远瞻,刚上任时也曾图大展手脚,力图改革,清除朝廷积弊,却均以失败告终,不知后来经历了什么,自那少年意气变作了这畏手畏脚,凡事推脱的模样,方如是心下难以高看他,却又忍不住对这改变理由有一丝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