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亲昵举动,却不似往常般自然,萧峥只感觉她并未真正将自己的问题放在心上,或者说,刻意的忽略过去,武功恢复后,萧峥感到身体舒爽了一些,不似之前般难以自控,萧魑顺手掰过他的脸仔细看了看,道:“嗯,看来是没饿着,一直都这么瘦,除了我也没谁看得出来你是胖了还是瘦了。”
一个声音插嘴:“我能看出来。”
萧魑循声看去,也被那三人吓了一跳,她盯了方如是好半天,才勉强看出来一点点相似的轮廓,摇头道:“你的脚程也太慢,我之前有事,才将寒山寺地址告知于你,没想到我事办完了,你才到山下,真是不可靠。”
方如是差点跳起来,奈何他身上披了太多东西,几乎动弹不得:“拖了两个人呢!不能放下他们不管。”
谢我流是被强行披上了从尸体扒下来的盔甲,还在里面塞了不少东西填成一个胖子,又被一路晃着上山,此时已经没有脾气了,他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大蛋壳里,被山路颠簸和睡眠不足晃的已然身在神丢,过了好半天,才机械的点了点头。
萧魑避开仍死死盯着她的萧峥的视线,道:“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
萧魑大步走向薛惧,后者虽然神情疲惫,但仍是做出防范姿势,萧魑一声冷笑:“好久不见。”
薛惧道:“不足一月而已……若不是你出手大方,我可能真的记不住。”
萧魑低声道:“尊夫人还好吗?”
薛惧哑然:“问这个做什么?……情况不怎么乐观,也就还是同原来一样。”
那三柄短刀在萧魑手中仿佛无物,被随意轻松的抛玩:“情况不乐观啊……所以这就是你在拿了我的药,许下救峥儿的允诺之后,又反手便接下截杀他的命令的理由吗?”
薛惧一震,半晌无言,他默默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一向风雅温润的面庞,此刻也有焦急的神色爬上,半是痛苦,对自己毁约的行为依然耿耿于怀,他不觉得自己受人所迫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也不能称之为堂堂正正的理由,但仍是不得不为之。
萧魑道:“你仍是执意作对吗?”
薛惧并未答话,垂首垂手立在原地,静默了片刻,短短一瞬后,低处多了一个角度刁钻的蓝色身影,兼之佛珠高速转动的嗡嗡声,萧魑又是一声冷笑,短刀掷地,她于平地跃起,绕到薛惧身后,薛惧反应极快的弯腰,短刀紧贴他的头顶旋转过一周,又回到萧魑手中。
两人同时落地,立于两棵相对的矮松之上,几乎同时再度向对方冲去,蓝色与黑红的残影在空中掠过,地面的残雪被半空中人影倒映的阴影挡住,残雪上的阴影是两只飞燕的形状,融为一体后分开,再次相撞,一只影子在半空中微晃,像是摇曳的落叶,呈现颓势,翻滚落地。
薛惧的武功虽远高于萧峥,但离萧魑还有一段差距,萧魑在对阵弱于自己的对手时,唇边总带着一抹笑,显得游刃有余,薛惧在对掌时被冲击开来,在雪上后退出三步,略显吃力的站了起来,萧魑虽是微笑着,下手却出了全力,甚至是带着怒气的,他本是试探,却吃了大亏。
另一边。
萧魑走开了,独留萧峥面对方如是,方如是一副对自己的扮相很满意的样子,抹了黑泥下的脸都透出来开心了,萧峥一言不发,甚至有些闷闷的。
方如是好不容易才下马,摇摇晃晃的向他走过去,刚走到面前,萧峥示意他停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脱了。“
方如是:“啊?“
萧峥补充:“这一身,不用再穿了。“
方如是点点头:“哦好……“
那几乎就是一个笨重的壳子,基本不用一件一件的脱,方如是瞅准一个缝隙,直接从里面钻了出来,出现在萧峥眼前的依然是那个仿佛总是很开心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家伙,脱去那个壳子,整个人都是削瘦清爽的,只是他衣衫比之之前要残破脏旧的多,脸上手上不知是上山的时候挂到哪里了,这里一道那里一道的,黑泥和可笑的络腮胡依然挂在脸上。
萧峥忍不住道:“你没有换洗衣物吗?“
方如是摊摊手:“买了一打的……但是根本不够啊,你知不知道野外行军,啊不,寻人,有多么累吗。“
萧峥简短的:“知道。“
方如是几乎抓狂:“这么多天没见你也不表达一下思念之情吗!或者简述一下你在薛惧手下吃了多少苦也好啊!随随便便示个弱或者哭两声都行啊!一开口问换洗衣物是什么意思!“
萧峥道:“没有吃苦。“
方如是摸着下巴开始观察他:“其实你小姨说你没饿着也不太准确……准确的说是胖了一点点,看来寒山寺这么小个庙,伙食倒不错。“
他两根手指拎起萧峥的左手袖子,把他的胳膊抬起来,萧峥像个模型一般任他动,方如是比划着圈了一下萧峥的胳膊,点点头:“上臂确实是粗了一点点。“
他补充道:“一点点,这么说来是不是还长高了?“
他开始从自己的头顶用手掌比划过去,刚刚好到萧峥眉毛的位置,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变化,又说:“不对不对,山上路不平,你往这边站一点……“
萧峥被他拉着往平地挪了一些,方如是继续比划,萧峥确实是高了一点点,方如是之前的手卡在他眉毛的上半边,现在变成了下半边,只有这么一点点,也不知他怎么看出来的,抑或是胡蒙乱猜却真的说中了。
萧峥立在那里,任他摆弄,方如是站的很近,像是一只人立的大型犬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方如是一抬头,嘴唇差点要扫过他的下巴,萧峥却微微一个偏头,在他感到心慌之前他就已经下意识这么做了,反应过来后,竟有些微的后悔。
方如是摘下腰间黑檀,道:“其实薛惧人不错吧……故意将黑檀扔下悬崖,没它开路还真不好那么容易爬上来,你拿好了。“
祝遗恨的十五人小队已经摆好了队形,呈两翼散开,蓄势待发,萧峥看了那穿着明显是宋兵的一群人,几乎个个精锐,他闷了许久,正待寻个由头一展手脚。
萧峥擦过他身侧,伸手拿走了黑檀,方如是正莫名失落之时,萧峥在那一瞬间,在他的手心轻轻摸了一下,力度之轻,感觉之特别,就像有人在拿丝绸给他挠痒痒,萧峥以极轻的力道,停留了不短的时间,然后抽回手,走向祝遗恨一行人,方如是欣然跟上。
两人靠着对方的背,萧峥忽地问:“这一路……很难走?“
方如是抽出来一把萧魑不知什么时候丢给他的短刀,边活动筋骨边道:“不难啊……别被我的样子吓到了,倒是你,看起来还好,其实这几天过的很艰难吧?“
萧峥吐了一口气:“但是你来了。“
萧峥突然又捉住他的手,用食指在手心轻划,方如是诧异回头,萧峥却根本不看他,阵型一步步收紧,萧峥摆出迎敌姿势,手指在他掌心飞快的划动。
“就像实现了一 个心愿一 样“
最后一笔收尾,萧峥向小队弹去,方如是也向阵型另一侧飞去,心里想的却是:“他上一次摸掌心也是在写字吗?“
萧魑和薛惧已战至酣处,萧魑愈发快意,像是经历了一次不可多得的比武,自己虽立于不败之地,但对手相当可观,也是成就感颇高,但越往后,薛惧却越不似她那般轻松,实力上根深蒂固的差距不断显露,他已负伤多处。
萧魑道:“距我一月前来委托你时,武功竟又有精进,真是不容易,寻常人若是被你所遭受的烦心事缠身,只怕武功倒退也来不及,哪能像你般还能稳步前进,但我向来不为他人惋惜,种因得果,你愿意因为旁的东西违背意志,违背道义,是你的事。“
薛惧在游斗中,骤然开口:“两两之分而已,若说违背道义,只怕你也不遑多让。“
萧魑像是被说中了自得之事,带着笑意道:“我们接下来要开始互相揭对方的短了吗?也对,虽然至今见过不过两面,但我和你所做过的事,啧,连篇累牍,罪恶连连啊……不同的是我都是遵从自己的心,而你却一直在被迫为恶……虽然那点事,在我看来连”恶“都算不上,也只有你会自责。“
薛惧虽然显现颓势,但一直穷追不舍,对他的雇主显出了十足的忠心,萧魑虽游刃有余,一时半会却难以击倒他,且因为战时的拉长,情形越发不利起来。
萧魑收刀入鞘:“你今早离开‘无爱亦无怖’的时候,可曾注意过周围是否无人吗?”
薛惧猛的停手,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你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
萧魑幽幽的:“我不但知道,还进里面走了一遭……布置的真是不错,到底是养病人的地方,环境极好,到处都是软且温馨的,是希望她突然醒来的时候可以开心吧……真是用心啊。”
萧魑拍了拍手:“本来想悄无声息的给你送回去……当然也可以一开始就拿出来,但是我这个人,惯喜看别人困于两难境地。”
原本只有刀兵交击声的树林,一个一直躲藏于暗处的人影闪现,是个个头不高的女孩,瘦且挺拔,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在执行一个任务一样,惹人注目的是她怀里抱了一个明显比她高的人,呈现一副蜷缩的姿态,全身都被包裹在柔软的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