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由于伤势过重,暂且就在沈府住下了。沈清记性好,也知道这人就是半年前偶然过府的那位公公,只是宫里的公公为何会受臂伤?而且还在她的家中养伤?这一切太匪夷所思了。只是疑惑归疑惑,她从她哥哥的眼神中觉察出这件事的隐晦严重,所以也不便多问。
晚饭,沈家兄妹素来简单,今日这两菜一汤,已算丰盛,并不坏待客之道。红烧鲫鱼,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碗丝瓜汤。
沈清瞧着今日的哥哥不太对劲,平日里吃个饭的功夫,得从天说到地,恨不得街头卖布匹的老妪今日穿的什么衣服他都能说上半天,怎么今日跟变了个人似的,鸟悄无声,就知道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仔细想想,她哥自从四年前不慎落水,昏迷了一阵,醒来后全然像换了个人。模样还是以前的模样,说话的嗓音也没变,在外人跟前也还是循规蹈矩的姿态,可偏偏四下无人之时,他就跟发了疯一般,自言自语神叨叨不说,还老是做些奇怪夸张的举动。后来,在自己面前也不加掩饰了,废话跟绵延江水一般,倒都倒不尽。
今日这般安静,反而显得怪异了,思来想去肯定跟这位公公不无关系。沈清干咳两声,“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
沈思远余光稍稍瞥向萧恒,然后一本正经说道,“这是萧大人。”
萧恒面无表情,语气咸淡,“我叫萧恒。”
沈清眼珠子咕噜一转,突然想起了沈思远之前问自己的那番话——我跟刚才那人站一块儿,配不配?
一个人若是问起来,我与他可相配?那多半是动了情思。只是这是两个男人……沈清忽而想起史书上断袖分桃的典故,好像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当即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霍然生了玩兴。
“哥,你今儿怎么不说话?”沈清故意揶揄。
沈思远暗叹:真是猪一样的队友,但嘴上还挂着得体的笑,以长兄的姿态说教,“食不语,好好吃饭。”
这边套不出话,沈清转而对着萧恒开始连珠炮似的说东道西,“萧大人,我哥一日三餐素来简朴,甚好打发;除了去太医局,余下的时间都用来看书练字;衣服上也不讲究,我哥说了,衣能蔽体就行。总之啊,我哥是个踏实顾家的好男人。”
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要搁在现代,那就是媒人的开场白。沈思远虽怒他妹妹的口无遮拦,可也想知道这人心里是怎样想的。
萧恒实在无话可说,硬生生说了句,“很好啊。”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倒真的让沈思远误会去了。他开始觉着,萧恒对他起码是有些许好感的。
“我吃好了,你们吃罢。”沈清冲沈思远挤挤眼,然后离开了堂屋。
这下饭桌上就只剩下萧恒和沈思远二人了,瞧着自家妹妹消失的背影,沈思远快速夹起一块鱼肉丢进了萧恒碗里,而后又开始扒起了自己碗里的饭,恨不得整个都扣在脸上。碗的背面,是手足无措的少年郎,捂面窃笑。
萧恒夹起那块鱼肉,细细咀嚼,沈思远偷瞥一眼,暗自窃喜。而萧恒的这番动作,无形中又给了沈思远极大的错觉,他以为两人这般相处,已是情人的关系。
“你胳膊上的伤,今儿还疼吗?”沈思远温声关心。
萧恒搁下碗筷,“不疼了,我吃好了。”
深思远连忙把最后两口饭胡乱吞咽掉,“我也吃好了。”
饭后消食,街巷里是去不了的,以免碰到熟人,于是乎,两人就在沈府的小院子里来回踱步,随意走走。
庭中夜色凉如水,竹影斑驳,偶有清风徐来,撩起衣摆发梢。白日尚还酷暑蒸人,晚上已大有凉快之意。
“你久不回宫,皇上不会起疑吗?”沈思远提起那个病弱的皇上,不免有些吃味,于是他特地唤了一声,“萧萧。”
好似这样亲昵叫着眼前人的名字,他就真的只属于自己一人的。
萧恒这次倒没直接指出他称呼间的不合时宜,而是无波无澜地睨去一眼,沈思远也读不懂这任眼神里的隐晦意思。而刚才沈思远问他的话,他也未回。
晚上,沈思远照例给萧恒换药,伤口有些地方的腐肉已经开始结痂,这是转好的迹象。
“比之前好多了,此后那些药粉也不必洒了。大概再有个七八天,就能痊愈了。”
萧恒抬眸盯着面前拿着白纱布缠来绕去,模样十分专注认真的人,开口言之,“谢谢。”
沈思远面上没太大反应,这心里早就已经绽开成了牡丹花,“你跟我无需客气的。”
毕竟,咱倆是那般关系。
晚上,沈思远打着地铺,来来回回辗转不眠,美人在侧,触不到,摸不得,委实有点心痒难搔。转念一想,手都拉过了,同榻而眠应该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当下,得想出个非睡到床上去的缘由不可。
“这地上有虫子,还咬人……”沈思远犹自不停地抱怨。
这萧恒还没回话了,沈思远掀开薄褥子,赤脚就爬上了床,“萧萧,我今夜跟你一起睡。”
萧恒睡得昏沉,嘴上只含糊嗫嚅了句,“嗯。”
上了床,沈思远发现自己的手无处安放,摆哪儿都不自在,最后只得轻轻放在了萧恒的胸口上,这样才自在舒坦了点。
这一夜沈思远又注定是个无眠夜,借着月光,他撑起头,把萧恒的睫毛、鼻子、嘴唇……依次看了个够,突然发现这人脖子左侧还有颗痣。
“连痣都长得这么好看。”
其实从他爬上床,紧紧贴上自己的身子时,萧恒就已经彻底清醒了,能感受到他注视的目光,也能听到他嘴里泛起的嘀咕。
沈思远伸出手,想要摸摸那颗痣,萧恒却忽然睁开了眼,两双眼睛碰撞交汇,夜色浮动下的紧张暧昧,连带着每一下轻微的喘息,都带着旖旎绚烂之颜色。大概初爱总是浓烈的。
“你……脖子上有个脏东西。”沈思远一面心虚解释,一面做起“揩”的动作,真真实实地触到了脖颈下的那颗痣,还有周围滑软细腻的皮肤,手指颤抖着轻轻一捻,“这下没了。”
萧恒隐在暗色中的眉头微微一蹙,他不喜人无端的触碰,但眉间的凉薄很快便消失,转而是眯着一双桃花妍妍的眸子,半开玩笑打趣道,“脏东西没了,这下更好看了吗?”
“更好看了。”沈思远嘴上隐隐若现的笑意,而后身子往萧恒这边挪了挪,更加紧贴着。
“热。”萧恒直言。
沈思远假装没听见,甚至把萧恒的左臂展开,然后自己轻轻枕了上去。这种女儿家情态的小动作,他乐此不疲。
“好了,睡觉吧。”沈思远很是满意两人的这个睡姿。
萧恒脸色愈发冰冷,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背过身去,沈思远盯着他的后背怔了半晌,终是熬不过困意,睡了过去。
半夜,萧恒闻得窗柩外窸窣的响动,起身出门,意料之中——是秦川。
“六爷。”秦川的视线注意到了萧恒右臂缠绕的白纱,“伤势可严重?”言辞间颇有种护主不利的自责懊悔。
“无碍。还有十天不到,齐国便会出兵讨伐瑜国。大概不出一月,瑜国便会找上门,四哥那边安排妥当了吗?”
“属下已告知四爷了。”
“嗯。”
秦川眼神似有似无地扫几眼一窗之隔的屋内,“这人发现了您受伤,要不要……”做了个”杀”的动作。
萧恒摆手,未言一句,秦川晓会其意。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沈思远两腿大叉地躺在床上,整张床他占了大半,睡相极为不雅,嘴里咕噜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与之接触越久,越发觉着此人表里不一,面子上总是一副温润的做派,背地里,却是骚浪得很。萧恒冷笑。
后半夜,萧恒在地铺上将就了一晚。
翌日醒来,沈思远发现身侧空无一人,摸摸右侧,完全没有半点余温,大概那人早早就醒了。
顶着蓬乱的头发,走到院子里去,沈思远看见萧恒驻足凝神,盯着墙头上的一抹葱葱绿意看得出神,是自己手植的爬山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