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love you like a sad song》 26.存在的意义

    编号27027觉得眼下的情况有点诡异。

    时间倒回到10分钟前，当时他还在天台上和白兰对峙，甚至已经做好被白兰带走的准备，周围却突然弥漫开大雾，他在浓雾中被人猛地拽下天台，本以为会重重地摔到街道上，结果……结果直接落到了一个房间里。

    是的，真的是直接落到了一个房间里，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真的发生了。要不是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做梦的nr（虽然自己曾有一次似乎做过一场梦），编号27027真要以为这是个奇异的梦境了。大概他瞠目结舌的样子让人实在看不下去，拽他下来的人忍不住开口了。

    “其实我们就在天台的下面。”对方的声音平板无起伏，仿佛没有感情的人偶，“不过有幻术做屏障，他暂时找不到这里的。”

    “哦……”

    其实编号27027压根没听懂。什么幻术？什么屏障？他完全无法用这些单薄的信息为眼下的处境串起一个合理的解释。好在sa系统的警报已经解除，被主系统重新掌控的身体终于恢复了正常，金黄的眼眸也变回了清澈的琥珀色，他试着活动四肢，却觉得虚弱无力——很显然，之前sa系统的运行严重透支了他的体力，现在编号27027光是挺直腰板坐着都有点吃力，但他还是很努力地抬起头，对坐在对面桌子上的少女说。

    “……谢谢你。”

    老实说，编号27027真的没想到救了自己的人，居然是眼前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少女。她穿着一套墨绿色的制服短裙，容貌甜美，表情却冷冰冰的。虽然自己并没有期待对方的相救，但无论如何，对帮助了自己的人，道谢是必要的。

    对方却没有领受谢意的意思，只是坐在那张落满尘埃的旧木桌上，一眼不眨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编号27027。垂下来的靛蓝色刘海完全遮住了少女的右眼，但从她露出的左眼中，编号27027觉得自己看出了讥诮的意味。

    “你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吗？”她突然问。

    “诶？”心事被窥破，编号27027瞬间慌张了一下，急急忙忙地想要解释，“当然没有，我只是……”

    “算了吧。”对方立刻打断了他，用一种熟稔的不耐烦的口气说，“你还是老样子，根本不会撒谎。”

    编号27027怔忡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们以前……认识吗？”

    房间里突然寂静下来。

    虽然看上去只是彼此都不再说话而已，但那不是沉默，而是寂静——一种冷到骨子里的寂静，仿佛流窜在空气中的光线都变得凝滞，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已死去，飘散在空旷冷寂、永远看不到尽头的虚无中的，唯有一句话。

    ——我们以前……认识吗？

    编号27027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他不安地蜷曲起双腿，双臂抱住膝盖，忐忑而疑惑地望着那边一言不发的少女。

    “你可以把这次当成我们的初次见面。”良久，那个人才终于出声，“我的代号，是编号96096。”

    编号27027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对方是在进行自我介绍。

    “啊……”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他当然也要进行自我介绍，“我、我的代号是，编号27027。”

    从介绍词中，编号27027终于确定对方的确和自己一样，都是机器人——虽然之前已觉得对方的语气平板得有些过分，手也冰凉得不像人类，但他还是没敢直接下结论。现在确认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同类，心中陡然就升起一股无形的亲切与好感，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更加仔细地观察起对方，不料少女突然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你的嘴唇肿了。”她冷不丁地伸手扣住编号27027的下巴，盯着少年的嘴唇，平静无波的目光突然变得慑人起来。

    “那个变态对你做了什么？”

    “诶？”

    “他强迫你了？”

    “什么？”编号27027一头雾水，他是真的没听懂，“强迫什么？”

    编号96096面无表情地瞪着编号27027，突然伸手用力一推，少年惊呼一声仰倒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对方已经直接压了过来——她一手箍住编号27027的双手并越过头顶牢牢摁在地上，双腿则紧紧压在少年身上。于是短短十几分钟内，编号27027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第二次被人这样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天台上那次也就算了，毕竟对手是实力深不可测的白兰，而且无论身高体型对方的确都有压倒自己的资本；但现在，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娇小得多的少女也能牢牢地将自己制住，这实在让编号27027觉得有点……有点丢人。

    “强迫……”编号96096压低了声音，清冷的声音里染上了一层暧昧的诱惑，“就是像这样。”

    她慢慢低下头来，脸越靠越近，最后已经是鼻尖对鼻尖，只要一个呼吸起伏的距离，就能触碰到彼此。

    “kufufufu……不打算推开我吗？嗯？”她问。

    编号27027突然皱了皱眉。

    “你的笑声……听起来有点耳熟。”

    “哦？”编号96096愣了一下，微微翘起嘴角，这是她头一次露出了别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是有点高兴，“真的吗？”

    “嗯，这么古怪诡异的笑声，听过一次后很难忘记的。”

    “……”

    编号27027十分认真地思索着自己到底在哪里听到过这样的笑声，完全没发现编号96096表情有些古怪，并明显收紧了抓着他的手。

    “背地里说别人的坏话……”她微微眯起眼，“是要受到惩罚的。”

    然后突然俯身，印上了编号27027的唇。

    并没有温柔的缠绵舔舐，也不是粗暴的贪婪攫取，少女只是将双唇轻轻地印在少年的嘴上，缓慢摩挲，一点点加深力度，直至彼此的嘴唇完全契合，就像打上了一个永远抹不去的烙印。

    良久，编号96096才结束了这个带着清凉味道的吻，她微微撑起身子，却看到编号27027像个无辜的孩子般，瞪着大大的眼睛一眼不眨地望着她。

    ——简直像自己对一个单纯无知的孩子做了一件多么无耻龌龊的事情一样。

    “接吻的时候，应该把眼睛闭上。”编号96096觉得自己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你连这种常识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

    片刻的沉默。

    “你不会连我们在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是很清楚。”

    如此直白诚实的回答让编号96096最后一点旖旎的心思都烟消云散了，她低咒一声，终于放开了编号27027，一脸愤愤地起身，整个人看上去心情糟透了。

    “果然没得到过教父的引导是件很麻烦的事……”她自言自语着，“我就说过不该清空资料库的，都怪威尔帝那个疯子……”

    编号27027听不懂对方到底在自言自语什么，但流失的体力已经渐渐回复，起码现在他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甚至是伸手轻轻摩挲着自己刚刚被吻过的嘴唇。他的确不知道这个亲嘴的举动代表了什么，他只知道，编号96096所做的，是和白兰对自己做的完全不同的感觉。

    但到底哪里不同，他却说不出来。只知道那并不是来自动作上轻重缓急的差别，而是来自一种更深的——深到灵魂本质里的，不同。

    “我觉得我有必要教你一些常识。”编号96096在屋里走了几圈，重新站到编号27027面前。因为少女个头略矮的缘故，她甚至需要稍稍抬头才能和少年对视。

    “听着，刚才那种事，以后只有我才可以对你做。”

    编号27027有点愕然：“为什么？”

    “不为什么。”对方冷着脸道，“就是只有我才可以对你做。”

    编号27027为难地皱起眉，小声问。

    “……教父也不可以吗？”

    “不可以。”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口气。

    “如果是教父的命令的话……”

    “就算是命令也不可以。”

    “但教父……”

    “够了！”编号96096陡然拔高了音调，编号27027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生气，“一直教父教父的，你真以为自己还可能见到那个所谓的教父吗？！那种不负责的家伙你到底还要惦记到什么时候？！既然连名字长相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忘掉？！”

    怒吼之后，是令人窒息的安静。良久后，才有一个低低的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受的沉默。

    “……对不起。”

    编号27027低着头，垂下的褐色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连表情都模糊不清。编号96096冷冷地望着面前的少年，微微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拳。

    “为什么要道歉？”她问，声音重新恢复了最初时的僵硬平板，“无理取闹的人是我，不是吗？”

    ——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明明不想让你伤心，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伤害你的话，而最后，道歉的人却总是你。

    “对不起。”编号27027却又重复了一遍，“我做不到不去想我的教父，但我能感觉出来，你……你是为我好的。”

    编号96096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觉得，如果我没有救你，而是让你跟白兰走，会比较好？”

    编号27027没有回答，因为他自己也说不出答案。

    “那个男人的话，不能信。”编号96096说，“就算他真的是这世上唯一知道你教父是谁的人，你也不能跟他走。你现在还不明白他的可怕，他非常擅长窥伺人心，毕竟无论多么强大的人，都会有自己的软肋和弱点，那家伙总能找到人最脆弱的地方，让对方陷入最可怕的痛苦和绝望。而你的弱点，就是你渴望找到你的教父。如果你真的和白兰走了，不仅见不到你的教父，还会因为弱点被他抓住，使自己陷入更加糟糕的境地。”

    少女走到编号27027面前，冰冷的手抚上他的脸，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

    “有期待的人，才会受到伤害，才会变得不幸。你要试着放下心里的那个人，不要抱有期待，不要抱有渴望，明白吗？”

    编号27027不明白。

    他怎么可能会明白？

    教父对nr来说，就是全部，就是一切，就是存在的意义。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你要放下全部，放下一切，放下这个存在的意义。就像一个普通人突然被推去一个不存在氧气的世界，却还要求他正常地生存和呼吸，怎么可能做到？

    “我做不到。”编号27027说。

    “你可以的。”对方的语气却无比肯定，“因为你并不是真正的nr。”

    编号27027脸上出现了一瞬的动摇。因为这句话，他同样从斯帕纳那里听过。

    ——你并不是真正的nr。

    那名金发青年曾这样告诉他。

    ——你曾经，是人类。

    “和普通的nr不同，教父对你来说，不应该是生存的全部。”编号96096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像一个叮咛孩童的长辈，“你没必要为某一个人而活，而是要试着为自己而活，并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到生存的真正意义。”

    编号27027困惑地皱起眉，现在的他还无法理解这种对nr来说简直是离经叛道的言论，沉默了片刻，他迟疑着问。

    “编号96096，你有教父吗？”

    少女的表情僵硬了，她抿了抿嘴，将目光投向别处，似乎是在躲避编号27027的视线。

    “有的。”她轻声道。

    “对你来说，那个人是可以随随便便抛弃的存在吗？”

    编号96096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良久，才干巴巴地回答。

    “当然不是。”

    “那你……”那你还鼓动我放弃我的教父？

    不过在编号27027把疑问说出来之前，少女已经迅速补充了一句。

    “我的情况和你不同，而且……”她微微垂下眼睫，“我说给你的这些话，就是我的教父告诉我的。”

    编号27027愣住了。

    “很奇怪的一个人，对吧？别人都千方百计想让自己的机器人死心塌地，他却对我说，我不该视他为唯一，我该为自己而活。别人都觉得机器人为自己的主人卖命天经地义，他却总挡在我前面，不允许我为他拼命。”少女轻轻地笑起来，抖动着肩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kufufufu，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呢？蠢得简直想让人撬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直到现在我都搞不懂他的想法，他怎么……他怎么就那么与众不同呢？”

    与众不同得，哪怕淹没于人群，也能立刻就发现；

    与众不同得，只是远远看一眼，便再也忘不了；

    与众不同得……真的除了他，别人都不行。

    编号27027听得入了神，呆呆地问：“那你找到了吗？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吗？”

    编号96096转过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年，眼中弥漫开一层薄薄的白雾。

    “我找到了哦。”

    ——吶，你，听到了吗？

    “我真的找到了。”

    ——当初没来得及告诉你呢，现在说，已经太晚了吗？

    “虽然过程很曲折，但最终，我还是找到了。”

    ——你会替我开心吧？你会像过去那样，对我露出欣慰的笑容吧？

    编号96096突然淡淡地笑了笑，伸手将编号27027翘起的刘海抚平，然后认真地看着少年纯净的眼睛。

    “因为我终于找到了，”她说，“所以现在我才能站在这里，告诉你，你也能找到。”

    编号27027 感觉到少女看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点特别的东西，但那到底是什么，他却无法说明白。虽然对对方的说辞仍充满疑虑，温柔的少年最后还是点点头，也回以对方淡淡的微笑。

    “嗯，我会试着去寻找，”他微微停顿，“……希望会有找到的那天。“

    “会的。”编号96096只是一直笑着，笑着，笃定地重复，仿佛一个预言。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的。”

    ——虽然，当那天来临时，我已不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