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摇光》 22.生日

    运动会持续了一个月，终于在中国队取得有史以来最好成绩的结果下结束了，回国后，所有取得佳绩的运动员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热闹的庆功宴接踵而至，但钟予并不在这列队伍中，早在比赛结束后，他就和其他一些队友先回国了。

    回国后钟予有一个短暂的休整期，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关了整整一星期，这七天时间里，钟予不是上网就是看电视，别的啥也没干。他不敢出门面对世人，因为在他心底，他自己也对曾经那荒唐的举动无法释怀。

    只记得输分的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原本的他信心满满，对那一局的结果胜券在握，他脑中回想的是四年前的旧金山，当时自己也是靠最后时刻的逆袭，将局势扭转，可惜，时过境迁，当年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再也不复存在，眼看着自己就要拿下那关键一分，可是内心的慌乱，和压也压不住的急躁，终将他送入绝境。

    仅仅是这一分，便让钟予觉得一下子什么都失去了，而当时现场观众的欢呼声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他觉得那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喝彩声都分外刺耳，第一反应就是想挥手将这些杂音打散，事实上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当时做了些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来不及了，第二天，五花八门的报道便铺天盖地地蜂拥而至……

    每当想到这件事，钟予就觉得浑身刺痛，他没有把内情告诉任何人，就连父母，也只是一语带过，既然事情已经发生，现在不管说什么都像在找借口开脱，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甚至还会有越描越黑的嫌疑，在这最敏感的当下，三缄其口，或许才是最明智的解决办法。

    于是，这件事儿就在钟予的销声匿迹中不了了之了，比赛结果并未对钟予产生不好的影响，没多久钟予重新归队，甚至担任了男队的队长，徐子庆则正式退出国家队，晋升为教练，他的球技高超，教学水平同样一流，短短几个月，俨然一副资深老教员的样子。

    时间按部就班地流逝，一眨眼，南七在上海已经生活了一年，对这个城市，再没有刚来时的不适应。

    这周五晚上，南七站在桌前翻看月历，明天就是她的生日了，她却不知该如何度过这个生日，爸爸因为生意忙，所以这几个月都呆在美国，陈妈倒是留在中国，早早买了一大堆好吃的，打算第二天给她做满一大桌生日餐。

    尽管这样，一种无以言状的孤独之情，依旧油然而生。

    周六，南七起了个大早，她精心为自己打扮了一番，黑色的长发不再高高束起，而是披散在肩头，上身穿了件纯白色的棉布衬衫，下身搭配一条格子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方头皮鞋，这套衣服是几个月前爸爸去巴黎出差时为她买的，看起来风味十足。

    虽然是周六，但学校规定必须得上半天课，早上南七一走进教室，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同学们都对她这身前卫的装扮议论纷纷，看到教室里这一小阵骚动，南七心里难免有一丝得意，她刚在位置落座，朱立央便立马转过身问她今天有什么喜事：“穿得这么漂亮，是不是要去约会？”

    “没有约会。”南七微笑着回答他。

    “那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美。”朱立央一脸的怀疑。

    “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南七从容道。

    “原来今天你是大寿星，生日快乐！”

    “谢谢。”南七由衷地感激。

    这天一上午天空都是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要降临一场倾盆大雨，老师在讲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南七却难得开了小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此时，她心里极其思念一个人，一个远在天边的人。

    她清晰地记得那天，放学后，她从学校的大门出来，东张西望间，被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的熟悉身影吓了一大跳。

    槐树下那个挺拔的人，见到她之后，便快速走到她面前，勾起唇角，冲她微微一笑。

    “哥哥！”南七惊喜地大喊一声。

    “嘘——”钟予急忙伸出食指立在唇边，为了不引人耳目，他特意在外形上做了伪装，鼻梁上一副黑色的太阳镜将他大半张脸遮地严严实实。

    “哥哥，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用训练么？”南七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乐得合不拢嘴。

    钟予刮了刮她的鼻尖：“今天是你的生日，难道你忘了？”

    “啊！”南七一拍脑门，若不是钟予提醒，她还真忘了，或许是每天在钟予家里过得太开心的缘故，所以生日这种特殊的日子，对她来说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这是钟予难得的几次接她放学，然后他开车带她去餐厅，钟国生和刘芳早就等在包厢里，一家三口为南七过了一个极其难忘的生日。

    从那天起，南七每次放学后，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那棵粗壮的老槐树下看一眼，虽然她知道，钟予每天都很忙，几乎鲜有时间回家，更别说来接她放学。

    尽管这样，当年站在大树阴影里的那个身影，双手插袋的模样，还有似笑非笑的唇角，都让她挥之不去。

    前一晚，钟予打电话给她，提前祝她生日快乐，同时也充满歉意地说因为最近忙着准备出国比赛，所以无法赶到上海为她庆生。

    南七抱着听筒笑笑说没关系，心头却明显划过一阵疼痛。

    熬过整个上午，放学铃声总算响了，这时窗外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见到此情此景，教室里不断发出阵阵抱怨声。好不容易盼来周六，却要在这阴暗的雨天中度过。

    每个人都在匆忙地整理书包，尽管天公不作美，但大家对即将到来的周末依旧充满期待，南七却故意埋头钻研手上的一道习题，并未起身收拾东西。

    “你不回家么？”古川世见此情景，好奇地问她。

    南七故作轻松地回答：“做完这道题就回去。”

    “哦。”古川世没有再说什么，把书包甩在肩上，一只手搭在朱立央肩头，洋洋洒洒地走出教室。

    可车子刚骑到一半，古川世就苦恼了。

    “你怎么了？”见古川世突然刹住车，朱立央也跟着把车停下，蒙蒙雨雾中，杨平和朱立央都一脸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只见古川世打开书包，低头在里面翻来翻去，最后苦着脸道：“突然想起来，我的作业本忘带了。”

    朱立央：“……”

    杨平：“……”

    古川世勉强冲他俩挤出一个笑容：“这样吧，你们在前面的麦当劳等我，我这就回去拿，马上回来。” 交代完，古川世便调转自行车的车头，朝学校飞奔而去。

    古川世快速将车子停进车棚，匆匆锁好车锁，跑向教学楼。

    仍坐在座位上的南七停下手中的笔，起身来到教室外的走廊上，校园里的人都走光了，偌大的校园显得静谧无比。

    她把双手搭在栏杆上，仰头望着雨滴如银针般从天而降，心中倍感失落。

    哥哥，你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南七在烟雨蒙蒙中低声呢喃，泪水不由自主滑出眼眶。

    哥哥，我很想你……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打在不锈钢板上，发出嘈杂的回响。

    南七紧紧倚靠在护栏边，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袖和前额的发梢。

    古川世气喘吁吁地踏上楼梯最后一节台阶，拐弯来到走廊尽头，意外地发现夏南七一个人站在前方，双手搭在护栏上，微仰起头，木然望向天空，他心中万分疑惑：她怎么还没走，站在这儿干什么？

    古川世带着满腹的疑惑朝夏南七走去，快要走到她身边时，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泪流满面，搭在护栏上的两只袖子早已被雨水浸湿，而她的前胸和额头也全是雨水，额前的刘海被淋成一束一束。

    古川世骤然停下脚步，他不明白夏南七究竟发生了什么，此情此景，竟让他突然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南七瘦弱的身子轻轻颤栗，她仍然在哭泣，丝毫未察觉边上多出来一个人。

    古川世定了定情绪，正要开口说话，突见南七身形一顿，然后，她猛然睁大双眼，一脸错愕地看向楼下。

    古川世好奇地朝楼下张望，只见对面一楼教室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衬衣的身影，对方撑了一把伞，整个人几乎都被雨伞挡住，他往右边走出几步，很快又折回来，每走到一间教室门口，都会认真看一眼上方的号码牌。

    古川世刚把目光收回来，就见原本还站在旁边淋雨的夏南七便朝楼梯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楼道尽头。

    夏南七快速朝楼下跑去，每跑一步，心跳就越快，快得像是要从口中蹦出来，她早已顾不得那狂乱的心跳，只恨自己没有翅膀，能够直接飞到楼下。

    南七气喘吁吁地跑到一楼，忽然停住脚步，她死死盯住不远处那身着白衬衣的挺拔身影，对方的面容在雨雾朦胧中逐渐清晰起来。

    “哥哥。”她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