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暖洋洋的下午,空气中飘满了懒洋洋的味道,温吞的风拂过无射府琉璃檐下丁玲作响的碎玉风铃,又卷起荷塘里昏昏欲睡的莲叶,拨开青石小路旁枝叶拥簇的翠竹,最后轻轻的推开了那扇半掩的小木门。
小院当中有一棵长得甚是欢快的老槐树,太阳从老槐树茂密的叶子间筛下碎碎的光,日光落到树下那口五色斑斓的琉璃小井上,又撞进了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里。
不是所有的眼睛都能长成桃花眼,也不是所有的桃花眼都能开出花来,然而这却是一双看你一眼,你心里就能开出花来的桃花眼。又然而,这双眼睛貌似、好像、仿佛有些不大高兴。
光滑的头发整整齐齐束着,绣流云的袖子高高的卷起,深蓝色的衫子下摆随意别在腰间,檀木骨的折扇斜斜插在后领里,年轻的公子一脸幽怨。
当然,任何一个锦衣玉食惯了的主儿被人指派到后院刷盘子,都会很郁闷的。隔壁的王大爷来借酱油,到门口看了一眼扭头便走,一脸惋惜念念有词:糟蹋了,真是糟蹋了……
穆修公子望着自己沾满油水的纤纤玉指,越发哀怨,望一眼脚边大片的乾窑上等白瓷碎片,漂亮的脸蛋顿时拧在了一起。
“先生先生,少夫人打扫房间的时候把那只前朝的青花双耳琉璃瓶打碎了……”有下人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哦……”懒懒的声音应和着,碎就碎吧,反正不是他的。
“先生先生,少夫人说那颗乌龙骊珠中看不中吃,要拿去当了换米……”
“哦……”换就换吧,反正也不是他的。
“先生先生,少夫人刚刚又遣散了十二个奴仆,说以后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哦……”遣就遣吧,反正又不是他的。
“先生先生,少夫人爬上了冠华居的屋顶,说有个洞要补一补……”
穆修眼角抽了抽,望一眼天,吸一口气,一腔哀怨瞬间化为怒气,终于将盘子一丢,暴跳起来:叶!小!花!
叶小花是谁?
叶小花不叫叶小花,叫做叶如华,朱雀城的大姑娘小伙子老太太小娃娃大约没几个没听过这个名字。她是这城里最和气的少夫人,也是这城里最富有的贵妇人。虽然她本人没什么出息,相貌平平出身平平才技平平连胸也平平,却是八辈儿祖宗坟头冒青烟给她修了这一世的福气,居然嫁给了这南国最富有最风流最温文尔雅迷倒万千少女少妇的男人。
她家男人叫做殷煜,是这南国第一商号“物华天宝”的东家,年纪轻轻却握着大半个南国的经济命脉,财势滔天,富可敌国。手下更是汇集了一批各行各业的佼佼者,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便能独霸一方商业,却偏偏甘心在他手下任听差遣,可见其人手段心智之高。
穆修咬碎一口银牙,殷煜那厮昨日他掐指一算算到今日将有祸事临门,一大早便借口要到铺子视察溜之大吉,将无射府的烂摊子交给他打理,瞧瞧,这不到半天,叶小花就要拆房子了。
等到他赶到冠华居,瞧着屋顶上忙碌的身影,只觉得额角突突跳,有气无力的叹一口气:叶小花,殷煜是哪里对你不起,竟让你掀他的屋顶?
这里有个洞,我把它补上。屋顶探出个脑袋,眉眼弯弯朝着下面招了招手,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很快就好。
穆修的脸已经黑了:你是自己下来还是让人拎你下来?
别别别,我自己下来。屋顶上的叶如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往下爬,心中琢磨当着一众人被人拎下来她这个夫人委实太丢脸,却没有意识到堂堂无射府少夫人上房补瓦让殷少爷多没面子。
只可惜心中越慌手脚越忙,脚下一空堂堂无射府少夫人就像一颗土豆自屋顶上咕噜噜滚了下来。下面一阵惊呼,叶如华朝着穆修尖叫:你快接住我!
穆修一脸惊恐:你别砸着我!
叶如华心中怒骂一声“王八蛋”,恨不得变身成一颗巨大的土豆,砸死地上那厮。
穆修到底还有些良心,眼疾手快扯了一旁衣竿上晾着的被子一抖,旁边两个小丫头张手接住,扯紧了,叶如华将将砸了下来,裹进被子里。
叶如华从被子里爬出来,穆修拿扇柄戳着她的额头:“毛毛躁躁,早晚要吃点苦头你才肯安分。”他望望屋顶,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发现屋顶的洞的?
此话一出,叶如华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昨儿个不是下雨吗?我在屋里喝汤,喝了半天汤还是满满一碗,我就知道屋子漏雨了。
穆修还想说什么,叶如华猛的一拍头:今天我得出趟门。她根本不给穆修数落自己的机会,脚底抹油开溜。
穆修是知道她去做什么的,今日西国使臣进城,迎接使臣的使官正是南国今上的第九子九王端钰,如假包换的王爷,美貌与智慧的化身,风姿俊朗,是与殷煜平分了这宛州城一城春色的俏人儿。叶小花十成十是去瞧俏人王爷了。
叶如华的贴身大丫鬟忍不住抱怨:夫人与那九王爷近来走的颇近,少爷不在,你身为下属也该做点什么不是。
穆修噗嗤笑了:金银姐姐啊,你也太高估你家夫人了。
大丫鬟鼓着两颊,颇为不满的拿一根手指戳戳穆修:不许再叫我金银了,难听死了,夫人给我取了新名字。以后叫我依琼——依依琼华,熠熠光辉。少女捧着心,陶醉在她的新名字了。
穆修折扇轻摇,玲珑心思一转,点一点另一位名叫“珠宝”的丫头:你是不是也改了新名字,叫做尔白?
叫做珠宝的小丫头笑嘻嘻趴在依琼的肩膀上:你是怎么知道的?夫人说女孩子叫什么金银珠宝太过俗气,就给我们改了。
穆修嗤笑:也不知道你家夫人对你家少爷有多大的怨气。两个小丫头一脸迷茫,穆修话头一转:还不快追你家夫人去,再晚些人又要丢了。
说话的工夫又有下人来报:宫里来人传话了。
穆修扬首望天,蓝天白云,微风和煦,正是个郊游的好天气,转了转眼珠子自言自语:东郊的土豆该熟了吧?该去慰问慰问菜农了。说着也大摇大摆的出了府。
开玩笑,宫里传来话,谁听谁耳朵要长疮,两个当家的都溜了,他还装什么贤良淑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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