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华并不晓得殷煜最后是怎么打发走那元嘉公主的,只见到他回到宜归院时的满面春风。这时他已经换上了宽缓的日常衫子,取了玉冠,乌黑的发只拿一根青带束着,折扇轻摇,步履闲适,大摇大摆的坐到摇椅上,冲叶如华勾勾手指头:“来来来,给大爷捶捶背。”
叶如华将拳头捏的咯咯响。
殷煜如无其事爬起来:“还是先喝口茶吧。”
叶如华一脸不屑,殷煜开始八卦:“你知道今次西国使臣来朝是干什么的么?”
“干什么?”
“自然是和亲啊,南国与西国战乱十余年,两方都是损失惨重,如今两国老大有心和谈,为表诚意再没有比联姻更合适的了。西国使臣这次就是给他们的三皇子求亲来的。你知道求的是谁么?”
“自然是公主啊。”
“那你知道是哪个公主吗?”
“我怎么知道,我统共也就知道一个公主而已。”叶如华不耐烦,就看见殷煜一脸深意的笑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的惊讶:“不会吧?真的是元嘉公主?”
殷煜支着桌案,笑眯眯:“想知道?给我捶捶背就告诉你。”
绕来绕去又绕回去了,叶如华郁卒,偏偏她想知道的不得了。
“当今南国,适龄的公主有三人,元宁公主、元安公主和元嘉公主,元宁与元安一母同胞,她们的母妃是北国燕华长公主,性情温谦,在南国又无根无基,原本和亲是该在这二人中择选的,但是偏偏还有个元嘉公主,这元嘉公主一直是皇帝心中的一根刺,倒不是说皇帝不喜爱这个小女儿,相反,在众多公主中,元嘉公主的才情是最出色的,也最得皇帝宠爱,两年前镇边大将军就为他的小儿子向元嘉公主提过一次亲,皇上没准,怪只怪她有一个过于强大的母族,外祖封帅,掌一方兵权,亲舅为相,朝堂上也是翻云覆雨,另有两个表兄弟,也都在朝中奉职,外戚结党历朝历代都是皇帝的大忌,所以,他不可能把公主嫁给一个同样手握重权的人家,同时,又不能把公主许给寻常布衣或者小吏,这关系到皇家的脸面,所以,在皇帝看来,元嘉公主就像一块烫手的山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远嫁异国,远离南国政场。这也是出于对公主的保护。”
叶如华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皇家女儿看似风光尊荣,也都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这么想着那元嘉公主也着实可怜。
“可是……如果这样,皇帝怎么能允许他闺女跟你勾勾搭搭?”
殷煜气乐了,敲她脑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身正影直,坐怀不乱,清清白白大好男儿无端被你污蔑了。”
“皇帝根本不知道公主跟你的事儿?”
“他巴不得我给他做女婿!”
瞧瞧,一点都不谦虚。叶如华心下鄙夷,又问:“皇帝就不怕你跟元嘉公主她的母族结成一派。”
殷煜神色淡淡的:“皇帝知道谁都可能跟杨氏结党,唯独我不会。”
叶如华还想问为什么,殷煜已经继续说了起来:“另外,皇帝一直有心将物华天宝这块肥肉夹到自己的碗里,我堂堂天下第一商既不辱没公主,又等于给皇帝白送了半个国库,他自然乐意我娶公主。元嘉公主也正是明白了这一点,在和亲跟嫁我之间,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会选择后者。”
叶如华插科打诨:“你看,我就选了你,这证明我还是很有眼光的。”
殷煜嗤之以鼻:“你这是走了狗屎运……”话到半截才恍然将自己也骂了进去,赶紧闭口。
叶如华回归正题:“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接下来会有很多人想要拔掉你这根钉子。”殷煜缓缓的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你准备好了吗?”
叶如华楞了一下,她没想到话题突然转到了自己的身上。望着殷煜灿灿星子一样的眼睛,有些怔然的问:“那我应该怎么办?”
“是时候宣誓你的主权了!”殷煜轻敲桌案,目光灼灼看着叶如华:“现在我们必须让所有人都意识到——我是你的,谁都不能抢;你也是我的,谁都不能欺。”殷煜的目色深深如玄潭,叶如华几乎要溺入其中。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对望着,彼此的眼中都映着彼此的眉目,微风推窗送来清凉,瓶里的花儿开得正好,廊下有鸟儿轻唱,时光沉醉在此刻,装饰一个繁花似锦的梦。
叮,石子跌落桌面的声音,惊醒了两人。殷煜掩唇轻咳了一声,叶如华低下头忙乱的扒拉散落的水墨石。
瞧着叶如华仔仔细细的把一颗颗圆润的水墨石收进荷包里,殷煜的脸色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就如同寒风刮过,温润的水面突然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他突然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往外走。连叶如华的叫声都置若未闻。
廊下清风徐徐,绿叶繁花招展,年轻的公子衣袖飘飘,面色冷峻的望着廊下荷花池,静静的站立着,他的手里捻着几颗水墨石,良久,突然扬起了手,那几粒石子在空中划过跌进池子里,涟漪圈圈荡漾开来。廊下,早已没有了年轻公子的身影。
叶如华莫名其妙的撇撇嘴,忽然拍案顿悟:这殷煜果然是只老狐狸,专门来挑拨她跟公主的关系,他恨不得她能跳起来,灭了元嘉公主,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实实是在坑她!
然而,叶如华真真是低估了殷煜坑她的手段。
午后阳光正好,叶如华正在荷花池旁边喂她养的大白鱼,尔白急急走了过来,抓住叶如华的衣袖便走。边走边絮絮叨叨:“砸场子的来了,夫人你这个时候可不能怯场啊,拿出你无射府当家主母的气势来啊!”
叶如华莫名其妙。
她以为尔白会拉她去花厅,结果却将她拉去了大门口。叶如华心想:无射府的待客之道委实不大规矩,她得跟殷煜提提意见。脚下不停,口中问道:你家少爷呢?
“少爷说这事儿全凭你处置。”
倒是会躲清闲。
短短的一段路,叶如华在脑子里已经转了十八弯,想到了二十三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也定下二十三种应对的策略。可是等到了门口,叶如华傻眼了,她那二十三种应对策略竟然一种也用不上……
她以为砸场子的会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不成想竟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桃花债都欠到了老头子的头上,殷煜啊殷煜,你可真是个人才。
那老头子搓着手,不停的走来走去,显然是十分慌急的。
尔白提高了声音:这是我们家夫人,你有什么事跟我们夫人说就是。
那老头子眼瞅着叶如华,欲言又止:这这这……我找的是殷少爷啊。
叶如华面无表情,扭头往回走:“尔白,关门!”
老头子一下慌了,普通跪了下来,口中连呼:夫人救命!
叶如华转目看尔白。
尔白耳语:这老头子是东市绸缎铺子的掌柜,姓杜,三年前他家女儿曾与少爷有一面之缘,从此便换上了相思病,老头子声称爱女心切,时不时的便要到少爷面前掉两滴眼泪。少爷烦了,不许他在面前出现。这不,方才还在嚷嚷他女儿去山中寺庙为少爷祈福,路上遭了强盗,如今强盗要100金才肯放人,老头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就又哭到了咱家门口。
叶如华点点头: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况且,100金也不是大数目,给他便是了。
尔白摇摇头:少爷发了话,一个子儿都不许给他。
叶如华皱皱眉:殷煜呢?
“少爷出门了。”
“穆修呢?”
“我去叫他。”
不一会儿穆修悠悠然走了出来,瞅一眼老头子,将叶如华拉到一边:你准备怎么办?
叶如华想也不想:既然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那便不是什么大事,值得这样闹?
穆修意味深长的看叶如华,果然是近墨者黑,这语气颇似殷煜那厮啊。后者也看他,穆修点着折扇,笑吟吟:你信是不信?你今日救了他的女儿,明日他就能八抬大轿把他女儿送进无射府,还要对外扬言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后日殷煜的丈母娘便会遭绑架,绑匪会要500金,再后日这个老丈人便会大张旗鼓的带着全家住进无射府……
叶如华满脸难以置信:这么夸张?!随即眉头一皱:那还是算了,理不清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了。
想来这女儿被绑架也不过是个借口,不过是这老小儿想贪些富贵罢了。
那老头子还在呜呜的哭,叶如华与穆修对视一眼,穆修双手一摊,摆明立场:这事你看着办,我不插手。
叶如华默不作声,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老头儿眼见事情不大妙,哇的一声扑倒叶如华脚边,泣涕泗流,口中大呼夫人救命。
叶如华被吓了一跳,满面愁容扶起老头儿,唉声叹气说了一句:老人家,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实在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啊……
穆修噗嗤笑了出来,折扇敲敲老头儿的手,语重心长道:你女儿又不是她女儿,她凭什么要救你的女儿?况且你今日这样闹,已是伤了无射府的脸面,殷煜是个极为看重脸面的人,你可知道你已经惹恼他了?
那老头儿只怕也没料到会碰上这么两个油盐不进铁石心肠的东西,正不知如何收场,被穆修连讽带吓这么一说,额头上便出了豆大的汗珠子。
叶如华心中不忍,柔声道:老人家可需要我差人陪你是衙门报官?这等人命关天的事情还是交给官府更为稳妥,想来官府也会瞧着无射府的薄面……
不不不……老头儿连连摆手,心中想官府看着无射府的薄面,定不会轻饶了他,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我那小女向来贪玩,也许并不是被绑了,毕竟谁也没看见绑匪……我是说是家丁回来报信,我这一时便慌了神……
叶如华点点头:也是,还得先同那报信的家丁核实了才好。
老头子连连称是,就这样慌里慌张的走了……拦都拦不住。
叶如华冷眼瞧着,扭头望着府门外威武霸气的石头狮子,说了一句:富贵门前荒唐多。果然不错。
穆修谦虚道:别这么说,富贵门前还是有正经人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侍女仆从全都低头吃吃笑了起来。
叶如华嗤笑一声:富贵门前不光荒唐多,不要脸的也多。
哈哈哈……这下谁也忍不住了,全都大笑起来。笑声中夹杂着穆修的怒囔囔:你们莫笑,我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可是,哪里还有人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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