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天宝总堂。
来自十三个州府分号的主事正齐聚在这里,三天前他们收到了总堂的红羽密信,信是穆修写的,内容是召集所有人总堂议事,议题保密。这是五年来他们第一次集体收到代表最高堂议级别的红羽密信,所有人都在暗自猜测着究竟是多么严重的事情,要将他们十三主事全部召集起来。
每个人心里都转了几转,将能想到的事情都过了一遍,可是当穆修嘴里吐出“子虚铁矿”四个字的时候,饶是资历最老修养最好的宁州封主事也忍不住骂了一句:“你这个混小子,诓我们呢吧?”
底下议论纷纷,穆修笑而不语,门外突然有人说了一句:‘这天下只怕还没有敢拿子虚铁矿开玩笑的!’
众人禁声,纷纷站了起来,殷煜自门外大步而来,步下生风走到主位,目色沉着略略扫过众人,抬一抬手,十三主事方才随着殷煜坐了下来。
殷煜同穆修点点头,穆修便晓得还是老规矩。拿出几卷官府批文并矿藏资料,一一分发给十三主事:“老规矩,大伙儿敞开了说。”说完饶有兴致的瞧着十三主事脸上怀疑、惊诧的表情变化,觉得甚是好玩,这些个老狐狸,很少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同时露出这样表情了。
不过很快,十三主事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接下来,便是敞开了讨论怎么在“不被噎死、不被夺食”的情况下优雅的吃下这么一块肥肉。物华天宝总堂议事有个规矩,所有人都要敞开了说,有什么说什么,只要说的合理,就不会有人追究你任何责任,就算是要骂殷煜是坨臭狗屎,只要你能条条陈列让所有人都无法否认殷煜不是狗屎,那么即便是殷煜本人也只能笑眯眯的接收这个让人伤心的事实,且出了堂口不得以任何理由迁怒提议者。
总堂里讨论的热火朝天,主位上殷煜一言不发,认真的听着每一句话,每一句听进耳朵里他都会迅速判断这个提议是否合理、是否可以执行。这时候中途离开的穆修突然急匆匆返了回来,一脸严肃的对殷煜说了一句话:“小华出事了。”
……
十三主事满脸不解的将目光都聚集在殷煜的脸上,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中断议事,这是殷煜的大忌,他从来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断堂议。
殷煜的脸色阴沉,这是第一次,他在堂议进行中开口说话,殷煜说了三句话,一句话便是一道指令,一道指令传于一人。
第一道指令传于无射府依琼:“速将夫人房中的水墨石全部敲碎了快马送到九王府,务必亲手交到九王爷手中!”
第二道指令传于马晓秋:“带着所有人手最短时间里进入崖底,若叶如华有丝毫差池,所有人便不必再回来了!”
第三道指令传于穆修:“急召江、燕、赵三地钱庄分号倾其全力抽掉梁氏钱庄的底盘,冻结库底,一个铜板都不许进出。”
第一道指令,莫名其妙;
第二道指令,无可厚非;
第三道指令,众皆哗然。
宁州封主事先跳了起来反对,物华天宝与梁氏钱庄一直互相制衡,尚是平稳,如今师出无名贸然拔刀,只怕惹来整个商界的非议,于物华天宝声名无利。且梁氏钱庄背后金主乃是当今国相爷,这样公然宣战,实属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招。诸主事纷纷附和,实在不明白他们一向精于算计的大老板怎么突然蠢的像个冒牌货。
殷煜没工夫听他们絮叨,挥挥手打断底下的窃窃私语:“等你们的女人全都掉到了山崖底下的时候再来反对我吧!”他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只丢给众人一句话“日落前梁氏钱庄如果还有一丝活水流动,十三主事就可以去跳南江了。”
十三主事一肚子怨气、火气偏偏没出发,一个个恨不得将穆修捉来暴打一顿出出气。穆修十分无辜,灵活的躲过封主事丢过来的鞋子,跳到脾气比较温和的江州许主事背后,探出一个脑袋高声叫道:“你们能不能先听我说,你们知道这次子虚铁矿争夺我们最大的对手是谁么?”
许主事心思通透:“若只论南国,物华天宝没有对手,只怕有他国横插夺利,不过这等盐铁经营朝廷断不会让与别国,想来朝廷里必是有人要内外勾结,谋夺采矿权。朝廷里屈指算,有这个野心与实力的——”他环顾了在场的十二主事,住了声。
每个人都心下清明,这个人只怕是非国相莫属了。狼与虎夺食,犹有胜券,可是狼与刀夺食,只怕一个不察便要遍体鳞伤。国相府一直是悬在物华天宝头顶的一把刀,如今这把刀要落下来了。
“这些年来,朝廷一直忌惮物华天宝,这才有了国相府这把悬刀,这把刀之所以悬而不落,是因为当年的三月银装事件,朝廷吃过苦头,所以不敢贸然落刀,担心殷煜成了第二个孟子虚。”穆修摇着扇子,一脸高深:“可是,你们知道朝廷最怕的是什么吗?不是物华天宝的枝叶有多盛,而是殷煜对朝廷的衷心是否还在。只要物华天宝甘心做朝廷碗里的肥肉,朝廷就不会让这把刀落下来。所以,都放心啦!”
穆修摆摆手,真是磨得嘴皮子都干了,他还得赶紧去盯着那位,那位的脾气真上来了,断了国相府这把刀他也不是做不出来。他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因为他觉得那句话对叶如华来说太残忍,就权当他也不曾通晓算了。
总堂里一阵沉默,山雨欲来,子虚铁矿十年前就是个祸福难料的存在,如今仍旧是个祸福难料的存在,每个人都在心底问自己:今天的选择是对的吗?突然有人“嘿”了一声,气急败坏的骂道:“又给那混小子蒙混过去了,穆修那小子只说了我们能动国相府,可是我问为什么要动啊?为什么啊?”
众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是啊,如今双方制衡就是个最佳局面,为什么要动国相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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