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记事起,就和父亲生活在这蓬莱的半山腰上,竟不知这外面还有山外山,人外人。
天启十年初夏,卯初三刻。鸡鸣刚过,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大娘,在家么?”砰砰。“大娘?”砰砰。
接二连三对门的摧残让若斯手掌红红,这才放下拍门的手。“难道去地里了?”若斯低头看看筐里的鸡蛋,小声嘀咕。本打算再喊一声没人回应就放在门外,刚要开口,院子里传来“踏踏”的跑步声。一听这声音若斯就笑了,是孙大娘无疑了。孙大娘右腿是跛的,平时走路不显,一见她就会“踏踏”跑过来,告诉过多少次都不管用。
“听见啦,多一分钟理你都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孙大娘放下袖子,抹了抹手上的面,轻轻戳了戳若斯的小额头。
若斯伸出小小的食指戳了戳她的右腿“告诉您多少次了,不要跑不要跑,容易摔着。”为了吓唬孙大娘还绷着脸,那表情活像一个小笼包。
孙大娘见她如此,自己也委屈起来,“这不是着急见你嘛,那边没忙完,你还在外边等。”
若斯见她仍不悔改,搂着鸡蛋筐的手紧了紧,“那您保证,以后不疾行!否则鸡蛋不给您!”
孙大娘无奈,“好好,我保证!”若斯总以为这样就事了了,不料孙大娘接过鸡蛋就变了脸,“你个臭丫头,总是数落我,一天天毛毛躁躁的,我能不着急吗?”
若斯忙打哈哈“哈哈,大娘,我和父亲带了不少白菜下山,要不要去看看?”
孙大娘看着若斯一脸窘迫,“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和面呢,哪有时间。”仿佛想起什么,又问“你爹爹又上山打猎没?风寒可好些”
“爹爹是习武之人,体格本就强壮,又会医术,一点风寒还打不过他。”孙大娘见若斯又没了样子,忙出声提醒,“咳!”若斯一惊,“只带了四只兔子,主要是我馋了。”若斯乖巧承认,以免孙大娘又留他们父女吃午饭。父亲告诫过孙大娘家清贫,本就没什么收入来源,偏偏若斯每次来都能吃到肉。
“这回怎地承认了小馋猫。”刮了刮若斯的鼻子,又邀请他们吃午饭。若斯这就有了回绝的理由。孙大娘也不勉强,看着筐里的鸡蛋,心下受用。
“大娘,您今天去早市么?用不用给您带些什么?”若斯趁着孙大娘不注意,泥鳅一般钻入院内。目的地自然是厨房,一阵翻倒,才放稳心,都有。
孙大娘反应过来,连忙进屋对着若斯喊:“都有,都有。”偏偏还抓不住这只泥鳅。
“我知道啦,都有,您忙,一会面硬了,我去早市啦。”又是一阵风飘走,孙大娘不再挪动,站在原地叮嘱小心,见不见衣角才摇了摇头,撸起袖子,和起面。
若斯气喘吁吁的跑到父亲的摊位,事无巨细的都讲给父亲听。话闭就坐在父亲专门为她做的小木椅上擦汗。
虽然已是初夏,早晨的天气还是有些凉。若斯的头发粘粘的贴在脸上,清晨的阳光暗暗为她描绘着脸颊。若章目不转睛的盯着女儿的侧颜。他们的女儿生活能自理,他也会做饭种田、修房子、做家具,她却还没有来。他日日思念却无法离去,怕有一时的错过就一辈子错过了。只能默默思念着她,祈愿着她说的话还算数,更希望她是念着思思的。
一声询问打断了若章的思绪也打断了若斯的行为,“白菜多少文一捆?”一个挎着竹篮的蓝衣妇人站在菜摊前问到。
若斯看到有人来问价嗖的跑过来说:“六文,五捆以上五文一捆,多买多送,小本买卖,概不讲价”。此话说的溜,跟隔壁卖西瓜的阿婆学的。
妇人蹲着翻看着小白菜,这些话都已听腻,将信将疑问道“你家是新鲜的吗?”
“当然,您不是也检查过了吗?”说着自己拿起一颗小白菜,示意妇人看她,“您看这白菜叶有虫子啃过得痕迹,但这白菜帮却是泛着晶莹透亮的白,说明这菜好,菜好才会招虫子。而且您看这露珠,颗颗分明,还有我家筐里白菜的摆放方式,您就知道我没骗您。”
妇人点头,“说的好像是这个样子。”手上也没闲着,挨个翻看。
看着妇人犹豫,出声添了把火,“这是自己家种的,就这一筐,卖完这些,我们就去买肉回家啦。婶子来点吗?这边还有新打来的兔子,您看看,五十文一只。”若斯看着这女子穿着虽旧但贵在整洁,竹篮也是干净无破损,心想这不是家里充裕就是哪家的嬷嬷,既然如此何不顺便推销自己家的兔子。听着若斯的话,看的若章是目瞪口呆。
“看这小白菜翠绿翠绿的,兔子看着也不错,我就来两捆白菜一只兔子,帮我打包好啊。”妇人顺着若斯的话看着草席上的兔子比较满意,心想着兔毛也值不少钱,给孩子做个皮挎包也是不错,自己算是赚了,赶忙下了单,伸手从竹篮里掏银钱。
若斯虽是那么说,但新主顾还是给些优惠为好,免不得日后再相见,“婶子,六十文就够了,两文给您抹去,吃好再来买。”若斯接过老爹串好的白菜兔子递给妇人,暖心提醒道:“婶子,麻绳割手,小心提。兔子重,您在这整理好放篮子里吧。”
妇人看着若斯,不觉夸赞:“小姑娘真懂事儿。我家长女如你一般,却怎么也说不出你这样讨人欢喜的话。”
若斯却觉得不能如此应下,否则不成了得罪人“您啊,在外面夸别人家的女孩也不怕她吃醋,闹了别扭岂不不快,再闹还是亲的好。”
看着对面妇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斯朝着妇人微微一笑,妇人像是想通理是如此,对着若斯咧嘴一笑,“倒是我的错了。”不知是不是觉得今天算是逛了个开心的街,微笑着转身涌入人群中,渐渐不见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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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一筐白菜和四只野兔卖完了。钱币攥在若斯的手里还有些压手,高兴的小姑娘咯咯直笑,若章立在旁边一脸欣慰的看着女儿,莞尔一笑。背上空筐,牵起女孩的手腕奔着即将收摊的肉铺赶去。
“李老板,排骨不知剩下多少?”若章轻声询问,若斯躲在他身后。
李老板长得不高,但身体健壮,尤其是手臂,大概是剁刀时练出来的。他的皮肤黝黑,留着络腮胡子,声音高亢,好似生怕别人不来买他家的肉才大声吆喝。每次从他家路过都剁着肉笑嘻嘻的看着若斯,惹得她浑身发毛。
“若章兄弟来啦。”李老板放下手中的刀,将父女俩迎进后屋。
“早就给你割出来啦,看,二斤刚刚好。”说着就用秤将斤两称了出来。
“多谢李老板了,四十文您收好。”父亲钱袋里数出四十文交到李老板手中。
李老板招呼道,略微一看,心里有数,“哎,正好,有空常来。”
“好”若章点头示意。又转头看向若斯,“思思,我们回家吧。”
沿着下店村主路走到蓬莱山脚下,父女俩坐在碎石板上休息。若斯左顾右盼,一刻也不消停。
“父亲,路上割些草回去喂点点吧,她喜欢吃青草。”若斯左右观望着路边的野草,已经没有多少露水了,回去晒晒就能给点点吃。
“行,到树洞拿了镰刀。”若章回应道。
“恩,那我边走边看,给她多准备两天的食粮。”若斯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走到浣水河畔洗了洗手,湿湿的小手牵着若章的大手,催着父亲赶紧回家。
“好,依你。”若章无奈的笑笑,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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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推开小院的木门,若斯背着小筐直奔点点的闺房,若章在后面捡起被她残暴的举动打落在门闩。
“点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若斯将筐举到点点面前,急不可待的炫耀自己的劳动成果。点点瞪着大眼看着若斯手中的筐不知所以,似乎闻到了青草的味道,才侧头贴上了她的手背上,那感觉,毛茸茸,暖洋洋的,惹得若斯连声求饶,把粮食给了点点。
点点是若斯两年前在后山脚捡的一头梅花鹿。她是一个孤儿。当时,她看见了点点母亲身上的箭和身下的血,看见了她舔舐着点点的头,看见了她见到她眼中的惊恐,也看见了她用头推搡着点点向她走来的无助。若斯知道,那只母鹿没救了,只能求助于人类:她这个小孩,将她女儿的命押在自己头上。若斯将点点放入筐中后,还是向她说了句:“我会照顾好她的!”虽然不知道她能否听懂,但她相信她听懂了,就逃也似的奔回家中。
事后,父亲告诉若斯,这应该是有人在狩猎,点点母亲替点点挡了一箭。山下收的小鹿皮比大鹿要贵上一倍,五张小鹿皮就能给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做件披风。
若斯看着自己和父亲的衣衫,问道:“明明布衣棉花就能穿暖,为什么要伤害她们?”。若章没有回答。
自此之后,若斯就求着父亲学习医术。若章本想着若斯学习武功强身健体足以保命就好,但经不起若斯的恳求,遂就同意了教她。并嘱咐,无论是学武还是学医,贵在坚持,切莫因一时兴起误了自己。
所幸现在点点已经长大,而且和父女二人无忧无虑的生活在一起,一家三口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