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一直攀谈,才发现白石老人已有三年未出天琅水榭。若斯此举不仅是在打开她自己的心结也是老人的。他不相信父亲做了对不起老人的事,也不相信老人会无缘无故会怪罪父亲到如此地步。斯人已逝,过去的事就过去了,累及后人就显得不近人情。
云伯仿佛得知了消息,老远就能看见佝偻的身影在门外徘徊,待看到二人,面色倒是平静如常。“司先生,请。”云伯一招手将老人迎进院内。相比于天琅水榭,清风别院除了名字淡雅,处处都透露着生机活力。
老人屁股刚沾木椅,茶还没喝一口,朝着云伯喊道“放着好好的太傅不当,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管家,你真当自己是闲云野鹤,打算浪迹天涯了?”
云伯也不气,将茶递给他,待他喝茶功夫又为若斯倒了一杯,转头回应“我乐得自在,倒是司先生怎么肯光临寒舍了?”
“别先生先生的叫,酸!”呷了一口茶,“送这孩子回来,顺便看看老伙计是否健在啊。”此番话倒是又恢复了昨日的语调,还是那个味道,若斯也就不以为然。看起来二人认识已久,她在一旁正好听听故事。
“你倒是没变,一样的尖刻,就是皱纹多了不少,不服老的你还是老了。”正值夏日,若斯却感觉一阵阵悲凉,两位老人头发皆白,但听及言语,精气神还是不错。
“坐啊,都认识还做什么样子。你看你现在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还有当年的意气风发。”老人一副看不惯云伯的样子,但一直保持仰视的姿态。
云伯向若斯行礼后坐下,与他相对,举起茶碗,“酒话罢了。暮年已至,不再当年。”话虽如此,云伯语气中不带半点的卑微之感,至少若斯和白石老人都听不出。若斯见白石老人嘴上吃亏,心里暗笑,还是有人能治住他的。云伯发话,“多待些时日吧,我们带着若斯逛逛。顺便和你叙叙旧。”
老人吹胡子瞪眼,“我倒成顺便的了?”
“不然呢?”云伯也不搭理他,转向若斯,“小姐,昨晚睡得可好?需不需要再休息会?”
若斯听得出神,突然被点到有些惊慌,“挺好的,就是。”不好,说错话了!白石老人在那边瞪着,云伯在这边盯着,若斯大脑飞速运转,“就是蚊子有点多。”
“药房有药材,一会让司先生给您制作薄荷花露,抹上就不招蚊子了,这体质也是随了主子。”若斯觉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眼神飘到白石老人那边又是黑漆漆一片,赶忙借口逃出,“云伯,您和司先生聊着,我去房间找点东西。”
若斯还未迈出门口就听,“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你们都没错。”思考一下,摇了摇头,顺着长廊走向卧房。
“景儿还在后山躺着,你让我怎么放得下!”白石老人一脸悔恨,仿佛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下毒之人已经被他处置了,诛九族,就差将若家的根拔了,你还叫他如何!”云伯看着他,心痛之情溢于言表。
二人沉默了好一阵,才被轻轻的脚步声打乱了方寸,“谁!”云伯瞧见了若斯的衣角,并未挑明,只是当小贼叫喊着,起身来到门前。
若斯听的云里雾里,举了举手中的书籍,“云伯进屋吧,这是父亲留下的,白石老人说要看看。”在云伯前面走进大厅。留下一脸错愕云伯在门外思考该如何进行下面的谈话。
白石老人看着若斯怀抱里的书籍,内心涌上一股莫名的恨意,抬头见到若斯期待的眼神,暖化了一点,“我看看。”
若斯小心翼翼的递过,还不住提醒,“您小心拿着,别弄坏了,我还没看呢。”白石老人见她紧张的脸,心里莫名揪紧。也不敢放开动作,仔细翻阅着,一刻钟后,最后一本书尾页闭合,若斯松了一口气。赶紧接过老人手里的书,再次抱在怀里。
“武技我不懂,医术倒是有所精进,不懂得地方可以问我。”白石老人一发话,倒是将若斯高兴坏了,“真的吗?司先生真的愿意教导我?”
老人沉默了一会,咳嗽两声,轻声“恩”,听在若斯耳中有如神助,激动地跑到云伯面前,“云伯,您听见没?白石老人愿意教我,哈哈。”云伯被她晃得有些眩晕,脸上溢着笑,“听见了,真为小姐高兴。”看着若斯心底满满的感恩,还是小孩子心性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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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不知道。”云伯背对着白石老人,站在牌位面前,“若章”二字赫然在目。
“她该知道!听听她父亲都干了什么好事!”老人还是气愤!
“白石!这些东西都和小姐无关!你既已答应教导她,就全心全意,切勿掺杂私心,你别忘了她也是你外孙!是你的亲人!”云伯觉得说的不够,又添了一把火,“瑶月的话你应当记着!”白石老人“腾”的站起,一把攥住云伯的领子,“江楚云!你不要和我提她,那个女人该死!”云伯的手不住的颤抖,直接打在了白石老人的脸上。
“这话你该说吗?张口闭口那个女人!她是司景的娘!在你面前自刎而死!”云伯的手高高的举在胸前,始终保持着甩出手的姿势,白石老人双手下垂,双目变得涣散。“双眼所见不为真,内心所想亦非假。你要不相信她,为何还是将她葬在后山?言尽于此,咱们老了,有些事该放下了。”不再言语,坐在椅子上,木讷的看着若章的牌位。
闷闷的声音传出,一声抽泣,“楚云,我已年过六十,一无所有。”双手依旧垂在身侧,毫无生气。
云伯一声哀叹,“白石。”
“楚云,所有事我都明晰。我调查了来龙去脉,张氏一族自此消失,若氏族亲纷纷落狱,本是皆大欢喜,但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景儿离我而去的事实,她才二十岁,花一样的年纪。”白石老人声声哀痛,句句低沉,如兽失亲,低声哀鸣。
“白石,当事人都已去世。小姐的处境并不好过,倘若在这个时候自家亲人都拉她下水,她岂有活路?”云伯拉住白石老人的手腕,将其带坐于座位。“不用我说,你当是比我知道的多,当时朝堂除了宋谦,无一人支持主子,现如今献王登基,小姐这个遗落在外的长公主如何不叫膝下无子的他红眼?凡是要往长远想,囿于过去,何时都无法解决问题,寻到答案。”
“那岂非在蓬莱会更安全?”白石老人止住哀伤,重新审视现在的问题。
“非也,无人相护,案上鱼肉也。白石莫忘了小姐的年纪。”用食指沾了沾茶水,简易地图显现,云伯将若章勾划的三个位置标出,“这次要不是唐家次子相护,还不知小姐能否上得了岸,回得了家。让你教导于她,一方面是打开你的心结,另一方面让小姐有个傍身的技能。你我二人不知能伴随多久,献王可还稳稳的坐在大位之上。此举若成,赢得学院的青眼,小姐能得学院庇护;若失,在京都也好有个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