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漫天飞舞,在沙海的地平线上卷起一股小型沙暴。正午的烈阳高悬,灼眼的阳光射入半妖那只火炭般的眼睛里。
扭曲的妖魔面孔和他原本的凡人面孔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怪异丑陋,难以名状。
半边身体上,缠绕着黑红色的浓雾,散发出一股炽热如火的气息。
他伸出那只黑色手臂,抓住狼王的手腕。
“你不是要看看我是什么吗?那就好好看清楚,妖魔!”
每吐出一个字,他的嘴里都似有火气喷涌,话音沙哑,宛若在燃烧的火炭上洒水发出的“滋滋”声。
狼王一把将其甩开,手腕上留下一道黑痕。
他眉头一挑,说道:“来吧,让我看看,半妖!你的妖魔之血,能激发到何种地步,比起你的那些前辈又如何!”
吴定被狼王抛飞,在沙海里狼狈地翻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
他单膝跪地,扫视了一圈围住他的巨狼。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怒目圆睁。他的双目一边是普通的眼睛,另一边是荧惑一般的赤瞳,散发出火焰般的光芒。
狼王只有一只眼睛,失去的另一只是他永远的创伤,那是和御兽山庄血战后留下的证明。
伤痕不是什么荣耀,它只是伤痕罢了。
两张面孔相对,一张扭曲愤怒,一张淡然冷漠。人像妖魔,妖魔反而更像人。
狼王突然说道:“你的那只眼睛,真美。”
他好像不是在战斗。
这是发自真心的赞赏,他喜欢那只赤色的眼睛。
吴定的回应是一声怒吼。
他一踩脚底下的黄沙,巨大的力量让沙地陷出一个大坑,一跃而起,猛然向狼王扑去。
黑红色的妖魔之爪锋利如刀,浑身散发的黑雾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黑线。
瞬息之间,二人便已接近。
狼王云淡风轻地伸出一只手,准备接下这一击。
正午的阳光下,人与妖相撞。
一阵热风从狼王耳边划过,他一脸愕然。
他虚握空空如也的手掌,回过神来,发现吴定已与他错身而过。
狼王转过身望去,看到那个半妖已经一溜烟跑了,消失在了漫天飞沙中。
吴定一路狂奔,无数的妖魔之血在他体内燃烧,这具丑陋扭曲的躯壳好似在燃烧。
剧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血肉一阵阵痉挛,好像要崩溃了一样,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只管一路奔跑。
他想要活着。
就像他教给弟子最后的那句话一样,活着比什么都好。
本来他以为自己不怕死,在踏入荒海的那一刻就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但直到真正面对死亡时,他才明白,安然赴死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至少他不能。
人类、半妖抑或是妖魔,不管是以何种身份,活下去比什么都好。
狼王望着一溜烟消失的半妖,面带微笑,“真是有趣啊!”
他如果想追,绝对能追上,但他现在却不想。
荒海中赫赫有名的妖王,居然被一个人类耍了。
群狼面面相觑,准备寻着妖气追击,却被狼王喝止住了。
一头巨狼走到他身边,低下头颅,口吐人言,说道:“王上,为何不追击那个半妖?”
相比于荒海中的其他妖王,狼王更喜欢他那副化形的模样,也喜欢人类的语言,所以他的属下亲信大多同狼王交流时,都是用人言而不是兽语。
狼王瞧了一眼无垠的沙漠,虽然能感知到那股妖气,但吴定的身形已经消失在了起伏的沙丘后。
他伸出一只手遮住头顶刺眼的阳光,说道:“随他去吧,帮我盯着他就好。”
巨狼迟疑了片刻,又道:“王上,其余几个人类需要我们追击吗?需要留活口吗?”
狼王打了一个哈欠,“随便吧。”
“遵命,王上。”
那头巨狼耸了耸鼻尖,而后仰头发出一声尖锐的狼嚎。
霎时间,群狼奔腾。
…………
李十三一行人在沿着荒海走廊狂奔,队伍里除了无裕和尚、御兽山庄的四位弟子外,还多了几个人。
是那批荒州的鹰狼卫,他们也损失惨重,只剩下了三个人,李十三认识的那位玄狼也在其中。
不知是肩负什么公务,这批鹰狼卫坚定地往北走,李十三也懒得打听别人的秘密,现在这情况,自己保命最要紧。
现在能活下来的,几乎都是纳气境中期修为以上的好手,修为低些的,全部葬身在了荒海里。
不过,他们怕是也活不了多久了,荒海里的妖魔,比传闻中的还要可怕。
尤其是早晨那阵冲天的妖气。李十三的“气感”很好,就算是远远地看着,还是心有余悸。
他难以想象,往年的商队是如何穿过荒海到达苍州的。
绝望的情绪浸染了每个人的内心,他们沉默着狂奔,片刻也不敢歇息。
“唵——”
前方,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喝。紧接着,又响起密集的“叮当”声,好似金铁相交,锤子不断凿击着铁块。
“嘛——”又是一声大喝,若寺院的钟声响起,酷烈的荒海里顿时多了一股禅意。
无裕顿时醒悟,惊道:“佛家六字真言!是我师父!”
苦说大师一路苦行,修习闭口禅,没想到今日却口吐六字真言,一定是遇到了难缠的妖魔。
无裕眉头一皱,加快了步伐,想要赶快找到师父。
李十三心里暗骂一声,还是跟了上去。
荒海走廊是荒州人经过几百年才探索出的要道,李十三也不熟悉荒海,只能沿着荒海走廊一路前行,而前方的战斗,正好发生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若是没有感受到早晨那股妖气,遇到哭说大师他还会高兴,但现在,他只能祈祷和哭说大师战斗的妖魔不怎么强。
“叭——”
又是一句真言,声音的余波排开一圈风沙,余响缠绕在每个人心中,五脏六腑皆被音波冲击,众人直感到脏腑一阵颤动。
李十三掩面挡住风沙,一转手中长剑。
他改变主意了,现在这状况,还是避开为妙。
但才刚刚踏出一步,风沙散去,一阵风暴向着众人扑来。
“该死!”李十三拔剑出鞘,满脸决然。
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用剑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