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的汉奸名将李成,得到金兀术的命令后,这段时间心情大好。作为宋朝的叛将,他深知如果南宋朝廷做大,从长江南岸攻打过来,他的下场会是什么。他也知道在他下辖的河南府里,老百姓和读书人对他如何的唾骂,甚至金国的百官也有很多不齿于他,可这并不妨碍他心甘情愿的亲吻金国的脚趾。从一个宋朝的淮南捉招使变身为伪齐元帅、伪齐被废后又成为金国的门下走狗,这是他数十年来为人处世学到的无上智慧。识时务者为俊杰!
自金太宗驾崩、金熙宗继位以来,金兀术逐渐在金国朝堂中站稳了脚跟,近两年又发动政变,血洗金国朝堂,从而成为了金国实际意义上的军政第一人。
金兀术,汉名完颜宗弼,本名斡啜(同音龌龊),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第四子,为人豪爽、胆略过人,自小便天生神力,习得一身精湛的武艺,尤其善射。据说他使一副五石强弓。宋代三石相当于现在的三百五十斤,五石就是五百八十斤。百步之外可连射五箭,例无虚发。这是怎样的一种强大啊!这还是地球上的人类物种吗?据说后来又拜金国会宁府大悲寺的达普国师学艺,一身内功修为更是神鬼莫测。
金兀术给李成的命令中要求:迅速征发河南府至少五万人作为随军劳力,为对南宋即将再一次发动的大规模战争做准备。
张石头这五万苦力,已经在嵩山的深山老林里呆了七八天了。每天伐木、搬运、制作攻城器械和战车等等。派来监督看守他们的只有李成手下的两千汉兵。每天天不亮就被喊起来,一直干到天黑才收工。每顿饭只有米汤或面汤,稀得可以照见人影。张石头总是连喝七八碗也混不了半饱,最后在伙头工和监管汉兵的喝骂声中逃之夭夭。晚上回到破帐篷里,张石头的肚子咕噜噜的能叫一夜。在早春的冰寒料峭里,沉重的体力劳动,加上食不果腹,夜里睡觉时到处跑风漏气的帐篷,许多人倒下就再也没有爬起来,七八天的光景,已经少了三四千人。
这天晚上,张石头喝完毫无营养的稀面汤,欲求不满的躺在帐篷里,想着该如何去寻找大妞她娘俩。张石头从前以为到军营当劳力,住的是军营。谁知道军营不是他们这种劳作的下等人住的地方,他们住的是民营,两千汉兵就在他们的民营旁,扎了军营。民营的营寨外面派了轮岗把守。民营里只有少数巡逻兵,这给张石头找人带来了便利。但是想要从这五万人的大营里找出两个人来,这难度何其之大。
好在营寨里女人不多,张石头这几天向其他工友问出了大致方向。女人的帐篷区在营寨的西北角,那里背靠茫茫大山,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白日里被驱赶着劳作,晚上营内虽防范不严,可黑灯瞎火的,怎么找人呢?幸好张石头眼力极佳,尤其从鸡鸣山山洞内走出来之后,夜晚视物能力似乎提升了许多,听力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在这山脚下的营寨内,每当深夜、万籁俱寂,饥饿中的张石头,能听到山里的虫鸣、水流,当然,工友们如雷的鼾声和他自己的肠鸣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张石头悄悄地溜出了帐篷。
齐大妞和他娘齐秦氏都是打小在穷苦人家长大,洗衣做饭缝缝补补都是家常里手,也未见过什么世面。只以为来军营做劳力的女人,只是做一些日常女人的活计。来的路上,齐秦氏还对大妞说:“这去做劳力倒也好,家里的面已经快没了。咱俩走了,靠你爷爷再挖些野菜,你弟弟他们四人也能将就下去。只是可怜你奶奶要里外操持了!”
来到营地,却也如她们所料,给他们派了去灶房帮厨的活,这活计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在这个年月里,在这个环境下,灶房是营寨里唯一能吃个饱饭的地方了。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齐秦氏母女自是惊喜。却不知还有不少女人经甄选后被带出营寨,从此再没回来过。
第一天晚上,灶房内帮厨的所有女人都被带到军营里。齐秦氏母女才明白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与羞辱。
这两千汉兵由一个叫杜冲的千户统辖。他先将一部分女子选出来差人送到金营做营妓,为防他的金人主子发现他藏私,剩下四十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藏在民寨的灶房,白天帮伙做饭,夜晚押来渲淫。
今天晚上,月色惨淡,寒风冷冽,齐秦氏母女等人被带回民寨,已经是二更时分了。大妞从帐篷里走出来,拎着个木盆,去帮他母亲打水洗漱。这么多天过去,屈辱的眼泪早已流干了,纤瘦的小脸满是麻木呆滞的表情。
“大妞!”黑暗中传来一个低声的呼唤。大妞的身体晃了一下,呆呆的站在原地。张石头兴奋地从夜色中走到大妞的面前:“哎呀,叫俺好找!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娘呢,都还好吧?”
大妞傻傻的站着,几日不曾再有的泪水顺着脸颊肆意的流淌下来。
“咋啦这是?”张石头慌得手足无措。虽然是个傻大憨粗,但内心最是柔软,见不得女孩子哭。他妹妹张小花那是相当的了解。甭管什么情况,只要一哭鼻子,他哥哥就立刻败下阵来,一切对她言听计从。
好一会儿大妞才低下头用袖子抿了抿眼角的泪水,道了个万福:“是石头哥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俺这几天一直都在找你们,从村里出来那天俺就想了,不能让你和你娘受啥委屈,有什么脏活重活,俺来帮你们干。这几天是不是让你们扛木头了?”
大妞的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却哽咽着道:“没……没干重活,俺和俺娘都挺好,就在这灶房帮厨,都是些洗洗涮涮的活,不碍事。”
张石头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个小包,递给大妞:“那俺就放心了。这些天天冷,很多人都病倒了。俺趁进山伐木的时候随手采了一些草药,是俺师父教给俺的方子,可以防寒去病。你和你娘守着灶房更方便,有空就煎了喝。俺就先回去了,有空再来看恁俩。”
大妞咬着牙不再让泪水流出。张石头看着有些憨傻,可是她完全能感受到那颗淳朴关怀的心。她不忍张石头再替她娘儿俩担心。大妞抬起头说:“你等等。”然后转身回去。
不一会大妞又从黑暗中走过来,塞给张石头几个馒头。多少天没看见馒头了诶,张石头心花怒放。至少今晚的漫漫长夜里,不会再听到自己那尴尬无比的肠鸣之声!
第二天一早,隔壁铺子上的老王问张石头:“昨天夜里去哪儿啦?大半夜的才回来。”
张石头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对不起啊,昨晚去村儿里的邻居那儿串个门,打扰您休息了吧?”
老王嘿嘿一笑:“你哪儿是打扰啊,你分明就是害人嘛!回来抱着几个馒头狼吞虎咽,奶奶的,俺还没来得及张口问你要,你小子就吃完躺下了!害得我翻腾一夜睡不着。”
“嘿嘿,下次要是有,俺一定分给你。”
“还有下次?你从哪里搞来的馒头啊?”
“俺邻居母女俩在灶房帮厨哩!”
老王一听眯起了双眼,用讥刺的目光看着张石头:“这馒头你也咽得下去?”
“咋?这馒头虽然有点儿硬了,吃起来香着哩!”
“你知道灶房的女人是做什么的?”
“知道啊,做饭呗!”
“我呸!傻小子啊,那些女人是营妓!”
“赢记是啥啊?”张石头还是摸不着头脑。
“就是白天在灶房帮厨,天黑就去军营那边陪当兵的睡觉。”
张石头立刻蹦了起来:“你瞎掰,你别污人清白。大妞她们不是那种人。”
老王摇摇头:“傻小子,营妓是想不做就不做么?皮鞭子抽到你死!灶房那儿的事儿也就你不知道吧,你问问他俩。”
帐篷住着的另两位汉子不禁神情尴尬。一位说道:“老王你在一个年轻娃面前说这干啥,不就是几个馒头嘛。”
老王不禁被说得无言以对,扭脸躲了出去。
张石头这一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挨到了天黑。在他心里,大妞就像他妹子一样。虽然他妹子小花古怪精灵,但是大妞勤劳善良、温婉有礼,第一次见面时就喜欢她了。是那种兄妹之间的感情,让张石头觉得应该像哥哥保护妹妹那样不让她受到一点欺负。可是这个被自己视若妹妹的人,都让人欺负成啥了?自己还一无所知,拿着大妞妹妹给的馒头乐的跟条狗一样!
张石头无法原谅自己。晚上回到帐篷里,他在自己的破褥子上辗转反侧。心头蓦然升出有生以来第一股夹杂着无限屈辱的怒气。从来都是老好好、从来都是乐呵呵、从来都是以一双美好单纯的眼睛看世界,这逼良为娼的恶事在新中国哪里见到过呢?万恶的旧社会啊!那些汉奸兵不是好人,良心都大大的坏了!张石头心里想着,眼里却淌出两行泪水。
就让这泪水尽情的流淌吧!这是屈辱和愤怒的泪水,这是一个男孩向一个男人转变的泪水,一个纯洁如白纸一般的男孩,在这人命如草芥的乱世里,能苟活多久?至少今夜,张石头这张白纸上,写下了屈辱和愤怒!
从此过后,张石头再也没有去找过大妞娘儿俩。他不敢去面对,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解救她俩。他空有一身武力,却从未想到过用武力去解决问题。师父释永立也常常教导他:“学武是为了强身,决不可恃勇斗狠。”内心还是羸弱的,即使那一夜让他学会了愤怒,他还是感觉到自己非常渺小。自己只是一个吃不饱饭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