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兀术拿起他久未用过的麒麟开山弓,搭箭瞄准了杨再兴。这把五石宝弓,放眼天下,估计也仅此一张。就算有,也只是摆摆样子,无人拉得动。因为能拉得动的人,基本上今天都聚集在了这小商桥。
杨再兴策马扬枪,正在昂扬奋杀之际,却在这漫天的大雨中陷入了一小片泥潭。跨下的战马早已累得精疲力竭,陷入后更是哀嘶阵阵,无法动弹。这给金军弓箭手做了极好的靶子。又是一蓬箭雨飞来,杨再兴毫无畏惧,手中长枪上下翻飞,护住全身。
张石头远远看见,喊道:“杨大哥莫急,小弟来救你!”
话音未落,一声诡异的弦声,在远处爆响。
一支银箭已经在杨再兴的身体上穿心而过。杨再兴用脑中最后的一点清明,持枪驻地,双目圆睁,望向张石头,咧出了一副难看的笑容,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小兄弟,你骑马的样子真够难看的!”
张石头哪里顾得了骑马的姿势,他到现在还能把屁股搁在马背上就已经是奇迹了。等他赶到杨再兴的身边,杨再兴已经气绝身亡。
还是持枪驻地,还是双目圆睁,还是那副难看的笑容……
张石头呀呲欲裂……
这种心境不是在嵩山营地那个早晨,看见大妞母女被杀的激愤,这是一种天地英雄归去的壮烈,这是一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遗憾,这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这也是眼睁睁看着同袍战友惨死敌人手中的痛心。此时此刻,张石头的心中终于深深地埋下了民族的休戚感、荣辱感。
张石头把脸仰望着阴郁的天空,贪婪的吸食着空气中的雨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催动起了体内的周天。瞬间感觉雨水都静止了一般,天地万物都静止了一般,一切的一切仿佛有了生命,萦绕在自己的身旁。连每一滴雨珠都是一个生命体,与张石头交流着能量、交流着血液、交流着呼吸。
一花、一草、一木、一物、一世界,原来都是蓬勃的生命,原来宇宙万物都是相依相偎、相互关联。大周天,不是要你苦练武功才能达到的高度,它是一种境界、是一种认识、是一种参悟,也是一种仁者无敌的感怀!
罢了,就让我张石头今天也化为泥水,灌溉滋养这片生我养我的大地吧!
张石头抡起盘龙镔铁棍,催动战马,开始了新一轮的死亡之旅。
不知过了多久,金兵后阵突然大乱。不一会儿,一张满脸横肉的将军冲到了张石头跟前,操着一口浓郁的河南方言喊道:“贤侄莫怕,俺牛皋来也!”
张石头沙哑着嗓子嘿嘿一笑,眼一黑,倒了下去。
张石头醒来,已经是两天后的早晨。
此时的郾城岳家军指挥部,全军素缟。
最后时刻,救了张石头的,是闻讯从颍昌府疾奔而来的牛皋,他率领三万岳家军,直接投入战场,与十二万金军决一死战。
这是一个疯狂的复仇之战,为了刚刚在这片战场上死去的三百同袍,每一名岳家军士兵都状若疯癫,毫不惜命。有的人手中兵器断了,直接跑上去抱着金兵就咬。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金军已毫无斗志。金兀术又接到一个坏消息,顺昌城的刘锜,并未遵从秦桧的命令撤军,而是一直隐藏在顺昌,目前派了统制官雷仲率兵前来救援岳家军。
金兀术长叹一口气,率兵退出了小商河的战场,向北而去。
牛皋顾念着岳家军指挥部的安全,亦不敢恋战,率兵回到了郾城,与岳飞汇合。岳飞在郾城已经做了最后的动员,将所有人员均拉上战场,也只是凑了三千人马。待牛皋率兵前来,得知了杨再兴他们的死讯,岳飞狂吐一口鲜血,却没有哭出来。
他不能哭,他是岳家军的灵魂,他要用血来偿债,而不是用眼泪。
杨再兴率领的三百勇士,在没有张石头的历史中,杀死金兵万夫长、千夫长、百夫长、十夫长以及以下的士兵共两千多人,阻敌十二万于小商河两个时辰,全部壮烈牺牲。战后火化杨再兴的尸体,拣出两升多的铁箭头。
而张石头的介入,使战果变为杀金兵三千多人,阻敌两个半时辰。当然,除了张石头,仍然是全部阵亡。张石头这只小蝴蝶,他虽然也很努力,他虽然也改变了不少历史,但是他的穿越,仍然没有挽救杨再兴。历史的车轮仍在一往无前的滚动着……
杨再兴其实在前几天的郾城之战时,突入金军阵中的四百人斩,就已经身负几十处创伤。而在小商桥是带着满身未愈的创伤作战,这是怎样的彪悍和英勇?又是怎样的令人痛惜?难怪岳飞会伤心吐血。
对于中国传说中的很多战神,比如吕布、李元霸之类的人物,他们的勇武多是存在于野史或演义之中。真实性无从考证。
杨再兴,作为中华历史上有史料记载的,最无畏、最勇猛、武力值最高的第一战神,他当之无愧。他是值得我们后世用数千年时间来缅怀和瞻仰的英雄。
张石头醒来后一直沉默不语,这让岳孝娥和他的亲兵们十分担心。一个本来见到她岳孝娥就满脸献媚、嘻嘻傻笑的橡皮糖,忽然变成了深沉忧郁的哑巴。岳孝娥没有一丝庆幸,反而陷入深深的担忧,这是残酷的战争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创伤!
当看到张石头跪在杨再兴和三百烈士的灵堂前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岳孝娥反而松了口气。
经历了必死的绝境、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感知了生与死的意义,张石头长大了许多、成熟了许多。是啊,这样还不成长,岂不成了一块儿真正的顽石?
可从灵堂里一出来,张石头瞬间又变成了橡皮糖。他红着眼睛对岳孝娥说:
“小将军,您不是缺箭靶么?您看俺行么?”
岳孝娥:“……”
金兀术那石破天惊的一箭,张石头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躲得过去。反正当时要是那一箭射向他自己,他是必死无疑的。
于是,张石头如愿以偿的成为了岳孝娥的人肉箭靶。
作为岳孝娥的人肉箭靶,张石头无疑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一个连现代科技也无法生产复制出来的全自动智能箭靶。他可以将射手的箭自动收在手上,然后自动跑到箭手的面前,将箭捧给箭手,又自动跑到百米开外站定,然后箭手又可以继续下一轮射击。岳孝娥开始每一箭都射向张石头的两侧,但都被张石头神奇的攥在了手心,于是岳孝娥射向张石头的箭也准了,张石头仍然笑呵呵的攥住。这让全体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叫好。
岳孝娥的俏脸黑了下来,于是人肉箭靶又变回了弼马温。
还是张石头的亲兵甲有眼色,悄悄附耳对张石头说了几句。张石头又荣幸的变成了征北破虏小将军的箭童兼徒弟。
可是练了很久,一旦张石头弯弓搭箭,箭靶方圆几十米的地方,连老鼠都不敢停留,甚至还拉断了好几张硬弓。
岳孝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这种技术活真的不适合你!见到金兀术,你还是用你的烧火棍为杨大哥报仇吧。”
岳家军的分布位置使颍昌府成为至关重要的棋子。它不但是岳家军进攻开封府的桥头堡,更是连接岳家军前军与中军的纽带,也是身后岳飞指挥部的屏障。
牛皋带兵前来郾城救援,只留下了五千江北义军留守颍昌金兀术又一次看到了希望。可是这个希望,连他自己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如今的局势,对于金兀术来讲,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周旋迂回的空间了。下属将军们也都纷纷劝他收拾包袱北归。
金兀术是一个能屈能伸的枭雄,他不是咽不下这口气。但是北归的路就能一帆风顺么?岳家军早已在黄河北岸严阵以待,这种战略上的撤退,只会演变成大败溃逃,十几万金兵最终能有多少人回到北国,金兀术不敢去想。
而眼下的颍昌府,就是金兀术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拿下颍昌府,就等于在岳家军的心脏上锲下一根钉子,将岳家军一分为三、隔离开来,既可以分而食之,亦可以定点打援。从而掌握了战略上的主动。
金兀术决定孤注一掷。大败溃逃与决一死战,金兀术自然选择后者。即使他知道岳家军不会坐等颍昌城的陷落,一定会赶赴救援。那就围城打援,在颍昌城下决一死战吧!
他调动了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集中了所有能够集中的兵力,又凑够了整整一十三万人马。连他的女婿上将军夏金吾也一起出发,浩浩荡荡奔向颍昌府。
岳飞伤痛杨再兴之死,使他的心脉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但是收到金兀术围攻颍昌城的战报,立刻决定亲自挂帅赶赴救援。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金兀术的意图,这不是一场局部攻坚战,这是一场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决战。
好在张石头昏迷的那两天,岳飞就已经安排儿子岳云先去颍昌城接管城防,因为那里没有将官统领。
张石头闻听金兀术围攻颍昌城,执意要跟随前去,因为他是那里五千义军的统帅。虽然身上几十处创伤,但他皮粗肉厚、不以为意。小商桥之战,他一直以周天功采聚内力,并未透支,所以经脉没有受损,内力也恢复了十之七八。
不过就算他经脉俱碎,爬,也要爬去!因为征北破虏小将军要随父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