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头等下属将官由内侍领进选德殿正殿的时候,岳飞、韩世忠及张俊三人已经离去。
张石头这时终于头一次得见天颜。
诺大的选德殿之上,高高坐着头戴通天冠、身穿大红色龙袍的天子赵构。眼睛不大,透着一股阴沉,嘴唇薄而无肉,鹰钩鼻,他看起来不像是三十七八岁,倒更像是二十七八岁的年龄。因为他身材削瘦、面色白里透红,皮肤保养得极好,亦未留须。
赵构不再是刚才那种如沐春风的表情。用他那双阴沉的眼睛扫视着进来觐见的将军们。那种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气场,使得全体将军油然而生出无比的敬畏。这是我大宋的真龙天子啊!相由心生,其实在张石头看来,赵构全身散发出来的是一种阴鸷感,令他十分反感,也十分警惕。
不行,不能这样。不能上来就讨厌他,毕竟岳元帅还没怎么着,秦桧才是罪魁祸首,应该努力争取让他们君臣相得才是。这时张石头再抬头看去,龙椅上坐着的赵构,看起来又不那么惹人讨厌了,红白相间的脸蛋,似乎也英气勃发起来。张石头瞬间调整了对赵构的观感,觉得自己已经有大局观和容人气量了,不禁有点小小得意。
跪拜之礼自明朝时兴起。男儿膝下有黄金!宋代时觐见皇上一般都是稽首行礼。众将官行礼后,赵构仍旧赐座两旁。对于下属军官的安抚收拢,才是这次夺权的重头戏。安抚好了,岳飞等大将就是没牙的老虎,不足为虑;安抚不好则会出大事。
对于岳飞等人,赵构就是一个字:“恩”,不管你怎么愿意不愿意,我就是以推恩来收权。而对于手下将官,赵构可谓是“恩、威、赏、抚、擢”无所不用其极。
“诸位皆大宋忠臣良将,于国有大功,朕亦不吝赏赐。今四方平定,宋金和议。朕已擢诸位上官虎臣,各当阃寄,虽相望列戎,已大畅于军声。凡尔有众,朕亲统临。肆其偏裨,咸得专达。简阅无废其旧,精锐有加于初。高爵重禄,朕岂遐遗。尚摅忠义之诚,共赴功名之会。”
意思是你们都是我大宋的忠臣,皇上我不会忘了你们的。现在已经是和平时期啦!你们的上官已经位列朝班,来我大宋中央机构上班,就不要再挂念他们了。你们以后呢,就全都归皇上我直接统辖。有任何事情,无论官职大小,都可以直接向我汇报。不但不会消减你们的编制,还会为你们增加新生力量。只要对我忠心,高官厚禄,让你们享用不尽!
在内斗方面,赵构无疑已经成为了一名成熟的政治家。谈笑之间,便将南宋三大顶尖军团的军权收入囊中。他的成功,自然是要仰仗中国数千年来的君权至上和忠君思想。否则,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三个军团的头脑们,可以轻松的就将你置于死地。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嘛!可见如今的大宋,忠臣还是占多数的。赵构假如是个明君、是个中兴之主,哪怕是个稍有血性的大宋皇帝,手下拥有如此之多的忠臣良将,只需手指北方:“尔等且与我直捣黄龙去也!”,那么血洗国耻、收复中原,真的无需他费多少心思。
可惜历史没有假如。在这中原大地狼烟四顾、中华民族风雨飘摇之时,涌现出了大批照耀史册的将星。他们热血沸腾、英勇无畏、忠君爱国、才华出众,如岳飞、韩世忠、吴玠吴璘兄弟、刘锜等,然而命运却和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开了个大玩笑,送来了一个只知乞和、毫无斗志的皇帝。这是民族的悲哀,还是历史的必然?
无论如何,在座的将军们都出座稽首道:
“皇上圣明”!
可是张宪怎么也不甘心理想就这样破灭。遂道:
“启禀皇上,宋金达成议和,我们就不要中原数千里的国土了吗?北方百姓在金人的铁蹄之下民不聊生,靖康之耻只凭一纸和约如何洗刷?这些且不论,金人的贪婪狡诈,一纸和约又怎能禁锢的住他们的铁骑?金兀术一死,金国恐更不会善罢甘休。微臣怕和议只是金人的幌子,战争若是来临,我们应提前做好准备。还望皇上明鉴。”
赵构不对岳飞发火,不代表不会给张宪脸色。
“尔等只知穷兵黩武,还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兵者,凶器也!如今连年征战,国家贫弱,再不息兵养民,国将不国。军国大事,岂是你这种一介武夫所能了解?还不快快退下!”
随后赵构又变回一脸的慈祥:
“当然,张将军忧国忧民,其心可嘉。但是和议,乃是朝廷定下的大政方略,望诸位爱卿也能体会朕的一片良苦用心,莫要再妄言刀兵。”
张宪年轻气盛,一腔报国杀敌的热血绝不比岳飞少。岳飞用一脸的铁青表达了他的心情,张宪则是无比的愤懑和不甘。
赵构瞥着张宪的表情,脸上仍然慈祥无比,双手却狠狠的攥着龙椅上的扶手,阴刻的内心瞬间便下定了一个主意,不能让这个张宪再回到军中!
看到场面有点尴尬,赵构遂满脸喜悦地问道:
“哪位是张石头将军?朕在皇宫之中,就如雷贯耳啦!”
张石头立刻举手道:“俺是张石头!”
旁边的王贵立刻示意他出列,张石头这才明白过来。赶紧出列站到殿下,稽首作礼:
“皇上,俺是张石头!啊,对了,皇上万岁万万岁!”
赵构笑道:
“朕听闻你用几根草就能斩杀敌军大将,好一个少年英雄!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将军,必可保和议顺利长久。”
张石头的历史知识,仅限于中学课本。虽然他的历史老师,是北京大学退休的历史系教授,张石头也非常喜欢听他的老师岳中麟教授的历史课,但是毕竟没有花什么心思在历史上,所以对这段时间的历史只是了解个大概,知道几个历史大事。所以隐约记得岳飞被杀后貌似有一段时间的和平。
“皇上,俺张石头不知道大宋和金国这次议和能坚持多长时间,但是俺知道,只要岳元帅活着,金国就不敢轻易来犯。”
赵构知道岳飞的能力,也知道金国对岳飞的忌惮。但是他对岳飞的忌惮却胜过金国。张石头的话更是刺激了他,红白的脸上又泛起一次察觉不到的红潮,却仍然面色和蔼的说:
“金国不敢轻易来犯,不是靠岳飞一人,更靠的是在座的各位将军忠勇爱国。”
谁知道张石头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说,千万不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啊皇上!”
“嗯?”赵构闻言双手紧按龙椅,差一点站起来。脸色反而由红转白,眉毛皱在一起,本来就不大的双眼,快眯成了一条缝,死死地盯住张石头。
大殿上所有人吓得屏住呼吸,连内侍和皇上身后的宫娥都禁不住双腿打颤。
这愣小子是找死吗?
张宪又气又急,立刻呵斥道:
“张将军,你年纪小,也不能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啊!还不快快收回你的话,给皇上赔罪!”
张石头赶紧连连作揖:
“皇上,皇上,俺说错了,您大人有大量,您别介意。俺用的成语不太恰当,应该是千万不能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啊皇上!”
这……这不是找死,这是唯恐死得不够快、不够惨啊!宫娥已经吓得连手里的团扇都快拿不住了。
赵构慢慢的站起身来,指着殿下的张石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是在辱骂朕?”
这个时候,就是张宪也无法再说什么啦,全体将官呆立当场。
张石头第一次看见皇帝,并没有如其他人一样,满怀激动敬仰的心情,所以说话随意了。可一看这架势,知道说错话了。于是连连作揖道:
“皇上,您老人家可别误会。俺不是说您啊皇上!”
“不是说朕,那是说谁?”
“俺是说这朝廷里有奸臣,他们要谋害忠臣啊皇上!”
赵构听了,脸色稍稍缓解了一下,至少台阶能下的来了,否则……还真不好说,要他直接把一个刚从前线立了大功的将军砍了脑袋,尤其是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街知巷闻的傻小子,还真得不偿失,传出去不知道会说成什么样子。
赵构慢慢恢复了君王的矜持,坐回龙椅上问道:
“你说朝廷里有奸臣谋害忠良,是谁?”
“呃……俺只是担心,担心会出奸臣,皇上,您要警惕他们,奸臣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对儿杀一双!否则他们必定谋害忠良,然后勾结金国乱我河山啊皇上!”
面对这样一个傻小子,赵构哭笑不得。只好训斥了张石头几句,将此事揭过不提。
但是赵构一直以来,十分没有安全感。对于张石头的憨直,他觉得可以善加利用和培养,尤其他有一身武功,可以保护自己。就单凭他是江北二十万义军的统帅,也不能再放他出临安府。
于是赵构又满怀感情的夸奖了张石头几句,同时在殿上直接宣告张石头为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忠武将军。
张石头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接着就加官进爵。这令殿下其他将官不胜唏嘘,这傻小子的命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