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站在这连绵十万里的大荒之中,便能察觉天地浩渺,世界广阔。
有群山峻峦,层层叠叠,此起彼伏,山路崎岖,时不时传来野兽咆哮之人,令人心神震动,望而生畏。
有千丈大河,蜿蜒流转,波涛汹涌,更有一条浑身长满尖刺的大鱼,一跃百丈之高,惊起浪花千重。
这便是大荒,野蛮的世界。
大荒深处,有一村庄,人烟稀疏,不过百十人家,但只在上午便已热闹起来,充满了勃勃生机。
“陈斩虫,你又在睡懒觉了?”
“陈斩虫,还不起来晨练?”
吵嚷的少年声音带着稚气,朝气蓬勃,为这大荒中岌岌可危的村庄染上了几分色彩。
少年声音越来越近,放眼看去,却正是两位身穿粗布衣衫的少年,涨红着小脸,颇显几分可爱,不过与年龄不对等的是,这几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浑身上下竟已长满了狰狞的肌肉。
这是危机重重的大荒,哪怕是少年人也不能懈怠。
弱肉强食,大荒之中,有时残酷得惊人,据传,在某些村庄之中甚至会将体魄较弱的幼子用于祭祀。
这声音足足持续了半晌,直至太阳从东方升起,两位少年人方才对视一眼,作出一副老气横秋地模样道:“看来这小子又要翘掉今天的晨练了。”
“我们还是快走吧,否则教头责罚下来,又得多吃几十个板子。”另一少年缩了缩头,朝着木屋中喝道:“陈斩虫,我们先走一步,你这混蛋就等着挨板子吧。”
见屋中没有回应,两人对视一眼,摇着头离去,这偏僻的村庄,再度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而那小屋之中,“陈斩虫”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斜躺在木床之上,双眸半闭,并未沉沉睡下,而是在闭目养神。
与其余大荒中的少年不同,他浑身上下竟没有丝毫久居险地者应有的凶悍,反而有一种莫名的书卷之气,如同寒窗苦读的才子,温润如玉,翩翩出尘,笑容泛起,又平添了几分狡黠。
他体形瘦弱,浑身上下,没有丝毫气血之力涌动,若是在外界,倒也算颇为不凡的浊世佳公子,可此地,是大荒。
在这里,打铁的铁匠要胜过圣贤大儒,山中的猎人要胜过才子佳人,在生存的危机面前,其余一切都变得不值一提。
可以说,他能活到十六岁,已经是一个奇迹,若非村民庇护,这样的孱弱少年,恐怕早便被大荒中的野兽生吞活剥,尸骨不留。
一日之计在于晨,此刻紫气东来,正是淬炼肉身的最好时机,但这身形瘦弱的少年却没有半分觉悟,小屋之中,渐渐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直至正午时分,孱弱少年方才悠悠醒来,揉了揉稀松的眸子,略微梳洗一番,走出房门。
正午的阳光霎是明媚,若是突然接触强光,定然会让双眼极为不适,可诡异的是,这孱弱少年眸中一点紫芒蓦然一闪而逝,竟对这光芒浑然不觉一般,悠然自得地伸了个懒腰。
“正午了么……”少年的声音有些低沉,摇了摇头,直奔武馆而去。
大荒之中,读书识字是下等学问,织衣炼器是中等学问,修行淬体才是上等学问,无数个村庄之中,教书的学堂可有可无,武馆却是必不可少。
孱弱少年脚步稍快,只片刻便来到武馆门前,尚未走进,便听见其中锣鼓喧天,适时传来如野兽一般的咆哮之声,气血之力泛动,宛如两头蛮牛在相撞。
那是两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武馆之中比试,但肉身之力却浑然不似少年人,强壮得惊人,每一拳都带有百斤之力,可以轻易击倒一颗大树。
大荒之中强者为尊,这两位少年便是真正的强者,引来无数艳羡目光,但孱弱少年见了,只是微微摇头,视若无睹一般,慢吞吞地走入正门。
他的到来,顿时引来无数道目光,但与投向两位壮如蛮牛般的少年不同,看向“陈斩虫“的目光,大多是鄙夷与嘲讽。
大荒之中,强者为尊,如“陈斩虫”这般的手无缚鸡之力者,最是令人不齿。
若只是先天体质孱弱便也罢了,偏偏他还不思进取,修行八年时光,依旧是炼体一重。
炼体一重者,与凡人相差无几,没有在这大荒生存的本钱,能活到此刻,全仰仗村中大人的救济,更何况陈斩虫无父无母,家族宗室对村庄没有半分贡献,在他们看来,便如同蛀虫一般。
“又是正午才来,你可知一日之计在于晨,修行一个时辰,便抵得上平常半日苦修,你如此不思进取,难怪这么久了还是炼体一重。”一位约莫十八岁的男子皱着眉训斥。
“钟师兄,你这便错怪他了。”一旁之人身穿兽袍,闻言笑道,“陈师弟之所以筑基一重,可不是因为错过了晨时,而是他天生便是一个废物。”
众人听到一半还有些困惑,不曾明白为何这素来轻视“陈斩虫”的兽袍青年今日为何转过头来为他说话,待得听完,均是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兽袍少年周传见状,颇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得意,哼哼笑了两声。
孱弱少年眉头微微皱起,看了那周传一眼,未曾多言,正欲寻一处位置坐下,忽然,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响起。
“不许你说陈大哥坏话。”两个少年郎挡在孱弱少年面前,恶狠狠地瞪着兽袍少年,这两人却正是晨时在门前呼唤的两人,他们心性淳朴,不像其他人那般抱有恶意。
或许,这只是他们太过年幼罢了,十二三岁,还无法得知人族在大荒中生存的艰辛,自然也不会对孱弱少年生出恨意。
兽袍少年听后,冷冷哼上一声,并未多言,他虽对孱弱少年颇为不屑,但他自己修行数年之久,也不过是炼体三重罢了,这两位十二三岁的少年却是村中不可多得的少年天才,修行三年便到了炼体三重境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深受村中长辈喜爱,不是他可以得罪。
“白大白二。”正这时,一道略显冷淡的声音响起,却正是方才在武馆比试的两位武者其中一人,他转过头来略带鄙夷的看了“陈斩虫”一眼,便对着两位稚嫩少年道,”你们根骨不凡,不要与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耽搁了自己前途,今后每日卵时,可来武馆寻我,让我为你操练一二。”
围观之人听后,纷纷目露艳羡之色,方才比试的两人,可是村中年轻一代的最强者,只不过十六岁便达到炼体七重,日后甚至有机会成为此村之长,能得到他们的指点,对于两位十二三岁的少年来说,可是天大的造化。
但白大白二听后,却是露出一抹迟疑之色,犹豫着道:“陈斩虫不是不三不四之人……”
炼体七重少年名为宁暮,此刻眉头一皱,说道:“这里是大荒,不是给弱者怜悯的地方,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我们的村子早晚会毁在野兽口中,到时你们的父母亲人,一个都活不了。”
“宁暮师兄肯亲自教导,对你们也是一件好事。”孱弱少年笑着劝解。
“轮到你说话了么?”宁暮撇过头来,冷冷看了孱弱少年一眼。
少年眉头又是一皱,苦笑了一声,不再多言。
白大白二听后,身子蓦然一颤,旋即重重点头,转头朝着孱弱少年道:“陈斩虫,日后我们不能叫你晨练,你可要自觉一些。”
孱弱少年听后微微一愣,他方才见白家二兄弟迟疑,还不知是何缘由,不曾想竟是以为无法再叫自己起床晨练。
他苦笑一声,点了点头,回想起来,这两位淳朴的少年已经与自己相识三年之久,最大的交集便是在卵石呼唤自己起床,但自己却大半时日都在推辞。
虽说事出有因,但他心头依旧生出一丝愧疚。
蓦然,武馆深处,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声音缓缓响起:“陈斩龙,还不进来受罚?”
孱弱少年听后,再度苦笑一声,循声走去。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武馆馆主,村中少年最怕的人,暗中对他的咒骂,早已不下千遍。
而他呼唤的名字,才是这孱弱少年真正的名讳。
不是陈斩虫,而是陈斩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