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们好。”
时过多年, 万頔还是不习惯这么多人的目光注视, 她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肩上的包, 脚尖在包厢地上铺着的地毯上扭了扭。
一种触电的感觉从她的脚尖向上蔓延, 万頔的后背都好像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疹子,她想挠却又不敢挠,只能僵直着背站在门口。
包厢里微妙地安静着,没有人讲话,也没有提出让她坐下或是怎样。
万頔用尽全力让自己挺直腰板,她今天穿了个4厘米左右的坡跟鞋,从身高来看, 气势不输任何人。
还是袁莉莉先开口:“我们网红主播来了, 快过来坐。”
说着又拉开了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万頔坐下:“坐我旁边吧, 今天这个局啊, 还是我们王永攒的呢!”
万頔正被袁莉莉所说的“网红主播”四个字吓得定了定, 一时没能缓过神。
她的马甲已经被扒成这样了吗?
最后还是一个穿着西装, 腆着个大肚子的男士站了起来:“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看万頔大概也不记得我了, 我是王永啊,初中坐在你隔壁一排的。”
万頔回过神来,感觉她最近就好像见过这个人。
“前些天我还去过你们公司呢,光大证券。”王永端着酒杯走过来, 提醒道。
哦…他是那个什么化学材料厂的厂长。
“你好。”万頔点点头, 刚想坐下却被袁莉莉拉住:“你看啊, 我们王总都端着杯子来敬你了,你不能不喝吧?”
说完又示意服务员开酒,自己帮她将放在杯子里的餐垫抽出来,在盘子下铺好:“你也就意思意思,喝个半杯好了。”
话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万頔大概知道今天自己是没法清醒地回去了。
她摸了摸包里的护肝片和百忧解,这两种药是不能混着吃的,那今天晚上就得记着抠两粒下来,不然明天得被发现了。
“应该的。”万頔还算镇定地站了起来,手握酒杯:“应该是我敬王总才对。”
万頔一口气将杯子里的红酒全部喝完,又将杯子在空中颠倒了一下,证明自己一滴不剩。
“万頔酒量还挺好的嘛!”张亮拿起酒杯走过来,“那我来敬敬你!”
其实万頔酒量是不错,红酒度数不高,但是后劲大,况且就算她再能喝也经不起一群又一群人轮着灌。
酒席还没正式开始呢,万頔都已经3杯红酒下肚了。
她是标准的“酒漏子”体质,能喝是能喝,但是一喝酒就会流很多很多汗,平时在家和倪姿喝不觉得有什么,今天一带妆就觉得不舒服了,她连汗都不敢擦,就怕花了妆。
趁着酒席还没开始,万頔拿起包想去厕所补个妆。
袁莉莉看见她拿包的动作,拦住她:“哎,饭还没开始呢你要去哪呀?”
关你什么事。
“我想上厕所。”
袁莉莉撇撇嘴:“正好我也想去,我跟你一起走吧。”
我和你很熟吗?
“当然可以啦。”万頔站起来,跟在袁莉莉的身后。
“哎我和你说哦,大家都和以前没什么太大变化,也就你啊变化最大了。”
一路上袁莉莉絮絮叨叨在万頔耳边说个不停,她嫌袁莉莉烦,但是又不能表示出来,只能闷头听着。
“不过啊,我听丁蕾说你现在是个主播呢。”
两个人从厕所出来后,并排站在镜子前补妆,袁莉莉不经意的开口。
万頔微微一愣,扑着散粉的手抖了抖:“也不算主播,当个爱好随便玩玩。”
“400多万,不是光靠玩玩就能玩出来的吧。”袁莉莉收起化妆包,面向万頔看着,脸上带笑:“是不是还要签什么营销的合同之类的?”
没等万頔回答袁莉莉又接着问:“又或者是…你和里面哪些高层认识?”
这话的暗示都这么明显了,万頔再听不明白就是傻的了:
“不排除会有某些主播参与你说的那些事,但是据我所知,我和我周围的主播们绝对没有参与。”
“昧著良心的钱不想赚,出卖人格的钱不屑赚。做这个只是消遣,你应该也看到了,我直播时间和更新的时间都是不定期的,哪来营销这一说?”
袁莉莉挑挑眉:“我就是随便一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知道。”万頔握紧散粉盒,又顿了顿,像是在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一般:“这种谣传多了之后,假的也变成真的了,不过人们从来不关心这些谣言到底是真还是假,他们只是觉得传播谣言的过程很快乐罢了,但是这样会恶意中伤话题中心的人。”
“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同身受,我只是希望不要有更多的人被误解。”万頔捏紧了拳头,她终于有力量能与袁莉莉对视,“言语的力量比我们想象得大的多,给人造成的伤害也比我们想像得大的多。”
许是被万頔突如其来的硬气吓了一跳,袁莉莉愣了几秒钟,失去了为自己辩白的最佳时机,一时沉默了。
走出洗手间,袁莉莉没看清路,直直地撞上一个人,她捂着额头愤愤地抬起头。
“…你怎么在这儿?”
万頔是跟在袁莉莉身后出的洗手间,谁知刚出门就看见她直挺挺地撞上了千丞,万頔想出声提醒都没来得及。
袁莉莉看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长得还不错的男人,腾起的怒火顿时消了下去:“万頔这是你朋友吧,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万頔看着横在眼前的千丞,有些慌乱:“…这,这是,这是林老师的儿子!”
千丞有些为难地揉了揉眉头,她怎么什么事儿都往外说?
不过想想也是,除了这个她也不能说别的。
“嗯,你们好。”千丞对着袁莉莉笑了笑:“我刚送我妈妈过来,现在准备回去了。”
“回去干什么啊学长!”袁莉莉脑筋转得飞快,很快将眼前的人连同“林丽儿子”、“平川一中千丞”联系在一起,热情异常:“来都来了,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坐下吃饭好了。”
吃什么啊吃…
“他今天应该还有…”
“好啊。”千丞瞥了万頔一眼,笑着对袁莉莉说,“太好了,省得我还要出去找饭吃。”
好你个大头娃娃菜!
*
回到包厢,大家都惊讶于为什么袁莉莉和万頔上了个厕所带回来一个大活人。
还是一个男人。
并且这个男人还有一点小帅。
“yooooooo~这是谁啊?”
“莉姐,是不是有情况啊?”
和袁莉莉关系很好的几个男生立马起哄道。
万頔自觉没眼看,绕过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袁莉莉站在原地故作娇羞地低了低头,刚想说话就被林丽打断了。
林丽坐在角落的位子,很惊讶的看着千丞,又指指万頔:“你刚刚去接她了?”
万頔无力地张了张嘴:我先开始怎么没发现林老师你话这么多呢!让我们安安静静地彼此保持距离装作不认识不好吗!
“……没有。”万頔默默地把手举得很高,头却埋得低低的,粉色一点一点地从耳后爬到脸颊两侧。
千丞笑着走到万頔的身旁,把她的手放下:“没有,是刚刚在厕所门口遇到了。”
接着千丞又低下头,用着不大但是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在万頔的耳边说:“你过来也不跟我说叫我来接你。”
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责怪和宠溺。
万頔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接受着众人眼光的洗礼。
学长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下次换剧本提前和我说一声好吗?
万頔假笑道:“哈哈,这还不是怕麻烦你吗?”
“这旁边没有人吧?”千丞拉过万頔旁边的椅子。
“有的。”
“没有。”
万頔和王永的声音叠在一起。
千丞选择性耳聋忽略了万頔的话,冲王永微微一笑:“那我坐这里你不会介意吧?”
“不会不会,当然不会。”王永乐得开怀,还体贴的将椅子往千丞那里送了送,“你们聊,你们聊。”
万頔此时此刻只想去死,就因为千丞这几天像防贼一般的防着她,她已经好几天没能放开去吃了,每天都活得很空虚很想死。
此刻千丞却凑了过来,万頔很难不给他脸色看。
“朋友,今天这个酒喝得还开心否?”千丞指指桌上的酒杯,笑眯眯地看着她。“药还吃吗?”
糟糕。
万頔挪了挪椅子,心虚地缩了缩肩膀:“同学们敬我酒我不能……”
“他们敬你酒你就喝?”千丞的声音严厉了起来,“那我叫你好好吃药你吃了吗?”
眯眯眼的都是怪物。
万頔拼命摇头:“不是的…”
“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拒绝?”怕周围的人听到,千丞压低了声音,也离她更近了一点,呼出的气几乎打在她的耳朵上:“等下你别喝酒了。”
“……我不喝他们还是要灌我的。”万頔委屈极了。
“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千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只要顾着闷头吃就行了,其他的我在呢,酒我给你挡。”
万頔知道周围的人虽然都在埋头吃菜,但是仍有好奇的目光向自己这里看来,他们无非就是在猜测自己和千丞的关系罢了,尽管是这样她还是不能自已的红了脸。
明明知道千丞应该是从詹姆斯那里得到了可靠消息,自己是在初中时受到打击才一蹶不振的,可她却依然在他靠过来在自己耳边说“所以我这不是来了吗”的时候不可抑制的动了心。
明明知道他没有女朋友,但万頔却已经在心中暗暗嫉妒这个女孩了,她一定会被他保护的很好,被照顾的很周到。
他的每一个五彩斑斓的梦里都会有她出现,他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的场景都会有她陪在身边,每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都会有她在枕边。
而到那时候,她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守着每一个破碎的夜晚,任凭眼泪打湿塞满天鹅绒的枕头和被套,哪怕是哭到泪水都溢了出来,充满整个房子都再也没有人会惯着了。
明明这个女孩还没有出现,可是为什么光是想着,她的心就一个劲儿的发酸呢?
如果说小时候自己对千丞的“喜欢”仅仅只限于字面上的“喜欢”,那么此时此刻,万頔对千丞的“喜欢”大概也能达到“爱”这个境界的三分之一了。
不是最最最深沉无法割舍的爱,但也算是能够放在心里,时常拿出来温习一下的那种最最浅薄的爱了。
*
万頔说的一点也不错,她的同学们打着各种各样的借口来给她敬酒,每次还只来一到两个人,轮着来。
千丞同样也做的一点不错,不管来多少人,敬多少杯,喝什么酒,他都挡在万頔的面前,照单全收。
最后还是林丽看不下去,起身阻拦:“你们差不多够了啊,他不能喝太多的,酒量不大行。”
袁莉莉还没开口,就听见同在角落里的丁蕾怯生生地说了句:
“可…可其实大家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万頔才太高兴的,本来是想让万頔喝…”
后半句话声音渐渐小了点,但是无论是谁都能听得出她的意思。
“我妈宝贝我,我宝贝她还不行啊。”千丞笑着拦住林丽,“他们也难得聚聚,我本来就中途插进来了,好不容易借这个机会融入大家,您可别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桌上本来还有几个在说着小话的,听到千丞的话也震惊地闭上了嘴。
从千丞走进包厢的那一刻起,所有人都在猜测他和万頔的关系,可千丞这话无疑是做实了他们的暧昧关系。
反正不管万頔对他有没有意思,但是他一定是喜欢着万頔的。
“好好好…”林丽迅速反应过来,用玩笑的语气说:“但张亮你们几个还是要有分寸啊,整个包厢这么多人呢,干嘛非揪着他们俩不放啊!”
“……你干嘛?”千丞坐下后,万頔揪了揪他的袖子。“你这么说人家都误会了。”
“人家误会了不是更好吗?”千丞老神在在地擦擦嘴,“省得你那几个脑补过度的同学再想出什么其他的关系来。”
“……”
万頔仔细想了想,还真的有可能是这样。
“我刚不是说了吗,你今天只要负责吃就行,然后顺便记得把我安全带回家。”
“林老师怎么办?”
千丞用一种“你自身难保还管别人呐”的眼神瞥了她一下,开口说:“她有她男人来接,你只要懂得报恩,把我带回去就行,我最近还住鑫乾。”
万頔一个没忍住嘟囔了几句:“…你就不能和林老师一起回去吗?”
“哎我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千丞转过身子面朝万頔,“我这是为了谁才喝多的?”
“……”
“那你说你是不是该懂得知恩图报?”
“……是。”
千丞看着万頔吃瘪的模样,没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你呀你。”
万頔身子一个一抖,猛地向后一靠,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千丞自觉有些上头,但是自己也没做什么太过出格的事情啊,“…你干嘛?”
万頔严肃又认真的看着他的手:“我有些晕妆,擦了散粉也没用,现在你的手上全是我的底妆,至少有5块钱。”
又伸出一只手,平摊在他的鼻尖下,手心白的发亮,还微微有汗。
“这又是干什么?”
手摊得离他眼睛太近,千丞都快成了斗鸡眼。
“还,钱。”万頔一字一句往外蹦。
千丞拿她没办法:“等下我微信转你,我现在…”
“我要现金,给你打个折。”万頔眼神坚定,“给一块就行了。”
千丞:“……”
万頔却还在那里坚持不懈:“要硬币!”
女人的脑回路他还真的就弄不懂了!
“好的,给硬币给硬币。”千丞脾气好好地哄着她,他估计万頔是有点醉了,毕竟只有在她醉的时候才敢这种语气和他讲话。
平日里她哪敢这么造次,还不是小声讲话支支吾吾。
万頔这种怂包,也就只敢仗着喝醉闹事了!
听到千丞的肯定回答,万頔才反应迟缓的点了点头。
“你这个人,你说你无赖不无赖?”千丞觉得她喝醉了的反应实在是好笑,忍不住地逗逗她。
“你才无赖!”万頔放开他的手腕,脸凑到他耳边,“你还趁着主任不注意给主任画像,你说你无赖不无赖?”
“我什么时候给…”千丞反驳的话刚到嘴边,又忽然想起高中时自己跑操检查,总仗着主任背对着他偷懒,于是他话锋一转。“我还干什么了?”
“你还做物理题,正交分解!”万頔用手做出笔和板子的样子,装模作样的写写画画。
好啊,没想到你初中的时候还偷看我?
千丞看着她那个模样不禁发笑,“你说你喝醉了酒怎么戏还这么多啊你?”他抬起手来本想再捏一把她的脸,想了想她的反应,临时拐了个弯,摸了摸她的头:“你坐坐好,吃饭去。”
啧,怎么喝多了酒就这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