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黑影突然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一番后,看似将双手凑到了嘴边,随即发出了一阵“布谷布谷”的叫声。
宋哲松了一口气,也装模作样的把手放到嘴边,马马虎虎的回应了两声“布谷布谷”。
随后就大咧咧从石头后面走了出来,即便在这漆黑的夜色中,他也把双手背在了身后。迈着八字步,昂首挺胸,官气十足。
宋哲冷冰冰的问道:“我走了之后,你看到了什么?”
那黑影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大人的话,他把您送他的两锭银子翻来覆去的看,还放到嘴里用牙咬了咬,好像是在检查这银子的成色,后来那人就在墙上挖了个洞,把那两锭银子藏到了里边,再后来他就熄灯睡觉了”。
“果然不过黄口小儿罢了,能打又怎么样?看老子用钱砸死你!”宋哲的话语里满是不屑的味道。“我先走了,你也快点,别让你家主人久等了”。
说罢,宋哲没有再搭理那黑影,自顾自的翻身上马,一声唿哨,直奔南芦村而去。
那黑影好像还准备跟宋哲说点什么,只发出了一声“哎”,后面的话根本没来得及说。只能很沮丧的站在那里,目送着宋哲远去。
“今天这活做的真没劲,贪官有什么好看的……也不说带带我!还让我走回去,还“看老子用钱砸死你”,宋大人,您行行好哦,您用钱砸死我好不啦!”黑影自顾自的说着,垂头丧气的跟着走了过去。
他没注意到的是,有一个黑影,正悄无声息、不紧不慢跟在他的身后。
…………
秋水根本不知道,宋哲绕了多大的一个圈才到这个地方,他当时也并没有发觉有人在暗中监视他。
他前世的理想,曾经是做个小官巨贪。也曾无数次假设过,他收到钱的时候应该表现得如何“外表冷漠,内心狂热”……
可是他缺乏这样的经历呀!他前世当过最大的官,就是个科代表,他都怀疑自己,怎么可能演得像呢?
他想起《人民的名义》里面,开局那个吃炸酱面的家伙,他收到钱的时候会是什么表现啊?他是怎么把钱一摞摞摆的那么整齐?他怎么不全换成金条,然后用金条砌堵墙呢?他一个人的面对这些钱的时候,应该是怎样的心态呢?
要像土著人围着火堆那样,围着这堆钱跳舞吗?
秋水看着宋哲送的那两锭白银,自编自导的就演了起来,银子是一定要用牙齿要的,就像考试题目的标准答案一样:“这充分表现出了男主人公,对金钱的渴望和贪婪,以及他内心世界的空虚和恐惧,彰显了封建主义社会的黑暗……”
他也不知道自己演的好不好,但是作为演员,只要导演没有喊“咖……”,就得一直演下去嘛!
“咖……”没听到,秋水听到房顶瓦片碰在一起的声音,他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仔细一听,接着又听到了人从房顶跳到地上的声音。
这声音好轻,要不是自己正趴在床上想事情,根本不可能听到!
他赶紧换好了夜行的装备,也来不及通知阿香,立刻穿窗而出,跟了过来。
居然,就见到了宋哲,他真不知道是宋哲派人在监视他。
当他听到了宋哲说要拿钱砸死他,他真想跳出来对宋哲说:“来呀,用钱砸死我呀,谁不砸谁是孙子!”
…………
走了没多久,就看到前面一片灯火通明,清晰可见两座高高的箭楼,上面还能看到有人影晃动。
秋水猫下身子,没敢继续跟过去,正面太亮了!他只能绕到侧面阴影的位置,眼睁睁的看着那黑影走了过去。
“口令”!深夜里,这样的声音格外响亮。
黑影回答得毕恭毕敬:“今晚上山打老虎。”
“原来是于八爷,八爷辛苦!”
“吱吱呀呀”一座吊桥被放了下来,秋水这才注意到,这村子居然还有条护村河。
于八过桥之后,吊桥马上就“吱吱呀呀”升了起来。
秋水不敢过多耽误时间,他得想办法赶紧进到村子里边去,沿着河边走了一圈,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条河将整个村子团团围住,村里人竟又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修了一座吊桥,这四座桥,成了进出村子必经之路。
如果被略诱的人都被关在这村子里边,那想要将被略诱的人偷偷带出来,现在看来,难度不小。
最稳妥的办法:是把四个出口全部封锁,然后带兵进村抓人。可这套方案,秋水在心中粗略估计,至少也需要五六百人,自己手底下老弱病残孕以及带小孩的同志,总共也才一百来人,而且难保里边没有通风报信的。
自己到哪里去找这么多人呐?
向上汇报,申请援兵?一来时间不够,二来打草惊蛇。万一到时扑了个空,这么大动干戈还一无所获,难免没有好事者,追究自己扰民兼谎报军情,这个锅自己可背不动。
举手之劳的顺水人情可以送,真要是因为帮人,把自己给折进去了,那就没意思了。看来,这英雄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秋水站在河边的时候就在想,自己当初是不是答应的有点太冲动了?
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吗?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都跟到了这个地方,村子还是要进去看看的,断然没有掉头就走的道理,真要被人发现了,那该杀人的时候,自己绝不手软。
秋水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脱光了衣服,像小时候偷西瓜那样,一手举着衣服,一手划着水,悄无声息的过了河。
他也不敢乱走,过河之后没走两步,就看着不远处有座大宅院,院内灯火通明,赶紧左右张望着,轻手轻脚的的摸了过去。
…………
秋水此刻已经趴在了屋顶,从揭开的瓦的缝隙朝里看过去,见到宋哲正和一人对坐饮酒。
房前屋后,四处都有一个个彪形大汉,来回走动。走廊也挂着灯笼,松明火把噼啪作响,把这院子照得透亮。秋水刚才摸过来可费了一番功夫。
“怎么才喝几口就不喝了?”
“心里有事,我今天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后面好像有人跟着我”。秋水听得出来,这是宋哲的声音。
“到了我这里你还不放心,哥哥我夸句海口,我这南芦村,可比你雄崖所的戒备强多了”。
“还是刚才那句话,这姓秋的,你找人把他给除了,不单是为了我,也是为了咱们的生意。”这又是宋哲在说话。
秋水听着这话,不由得毛骨悚然。
不就是打了你一顿吗?再说了,也是你先挑衅的我呀!至于这样要死要活的?
“调走不就行了吗?他爹毕竟当过那么大官,要是他儿子莫名其妙死在咱们地界,真查起来,对大家谁都没好处。再说了,他也没碍着咱们什么事呀!你要真想动手,咱们慢慢想办法,别着急嘛!”
“小弟我有个主意:咱们做几封书信,姓秋的家里我给他藏几封,再找个替死鬼身上藏几封,栽他个私通倭寇,任他爹通天的能耐那也保不了他。”
嘿,这小子还真不是个东西,真想置我于死地呢!看来,不把你弄死是不行的了!
秋水当时就下了这个决心。
“费用太高了!光安家费就得不少花。就我刚才听你说的这些,我感觉这姓秋的还算不错!爱钱,跟咱们应该能谈的来。咱们干脆给他点钱就好了嘛。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别动不动就想着杀人!还有个事,我可听说了,你爹也和倭人有生意往来,要不咱们借他老人家的路走一走?”
“我爹那都是货船,装不了几个人,你别朝那方面想。我今晚可不能在你这里多待,我过来就是叮嘱你,看好你手底下那些人,别又像以往那样闹出人命来。我要连夜赶回西关,争取明天再送两个人过来。”
两人接下来又寒暄了几句,就见宋哲急急忙忙的出了门,扬鞭打马而去了。
…………
屋里的人又独自喝了两杯酒,突然嚷了一嗓子:“老八,你进来。”
进来的人约莫三十来岁,此刻穿着长衫,隐隐的还看得出有点小肚子。整体给人的感觉是一团和气,不像个江湖人士,更像是一个生意人。从身形上看,秋水认出他,就是自己今晚跟的那人。
“你说这姓宋的怎么就这么想致他们千户于死地?”
“还不就是他被人打了一顿,觉得很没面子!这姓宋的心眼小。这自古民不和官斗!我看那千户爱钱,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族长您可以找个机会和他谈谈。应该谈得拢,实在谈不拢,再想别的办法嘛!”这是于八在说话,话里话外都透着恭敬。
“量小非君子!这姓宋的真不是什么君子,要是哪天咱们不小心开罪了他,估计他也不会对咱们留任何情面,而且这人心不正,喜欢下阴手,和咱们不是一路人!不说他了,一直没时间问你,你店铺的生意最近怎么样?”
“回族长的话,上个月咱们四家店铺纯利约有六百两,较上月多了将近四十两。具体的账目已核对清楚,我都看过了,你要是想看我随时都可以拿过来。”于八微微弯着腰,上半身略往前倾。这姿势,不像是喽啰兵对着黑老大,倒像是掌柜对着东家。
“店铺的事情早就说过了,全权由你做主。你以后这里要少来。今晚这个活,你就不该答应帮这姓宋的。万一叔哪天有个不测,你的几个弟弟还需要你照应着,咱们于家,不能世世代代,都吃这碗脑袋吊在裤腰上的饭,听明白了?”
“知道了,叔。”
那族长说完,抬腿迈步就来到了院子,一招手,把院子里边的那些彪形大汉都集中了起来。
“今天晚上就辛苦各位兄弟了。明天交了货,兄弟们可以放松几日,八爷把你们每家的月例银子都送到了,收条我一会儿都给你们,都看看,咱们这样刀头舔血的,不都是为了能让他们过上舒心的日子吗?”
“还有就是,那些小娘子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咱们和她们的家人都联系过了,咱们收到钱就放她们走,别惊着了她们,最后,我再强调一遍,今天晚上,谁也不许再去动这些小娘子,谁要是不停,别怪我到时候,不顾兄弟情面。”
“现在,你们随我过去。”族长把手一挥,带着那二三十号人出了院子。
见到对方人多势众,火把也多,方圆十米左右都没有什么死角。秋水只敢远远的猫在房顶上,吊在这人群的后面。
眼瞅着这几十号人,来到一个挂着一溜灯笼的院子,秋水看到,这院子里还有大概七八个人。
借着强烈的火光,秋水看到,五行八列四十个,像宠物市场卖猫卖狗的那种铁笼子,整整齐齐的码在院子中央。
每个笼子里关着至少一个女孩,有的还有两个,个个神情倦怠无精打采,蜷缩在里面。
秋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人!我怎么救得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