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水和宋奎从海上回来的时候,宋奎惦记着赶紧去复勘现场,开棺验尸,秋水想着下午应该会有戚继光的信过来,给他说明刘修要来靖海卫的事。
两个人都匆匆忙忙的,谁都没注意到,当时就在海边的阴影里坐着的商祖尧。
商祖尧这两天后悔死了,他后悔不该把商祖舜这个胸无大志的胆小鬼叫过来,商量那么机密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像这种事情你要是不答应,我只能是杀你灭口吗?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事情做都做了,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可是当今天下午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说看到秋水和宋奎两人到海上去了,而且身边一个人都没带的时候,他还是心里有点慌。
他寻思着,这两人在这个时候单独出去,不用说呀,肯定是为了避开自己的耳目,躲到海上去商量什么事情去了,能商量什么?
不就是商祖舜这点事情吗?
不管是不是做贼心虚,他赶紧回家偷偷把家里所有的现银都打包好。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连他妻子都没告诉,准备好了之后还怂恿他妻子拿出指挥使夫人的威风,赶紧带人去把家里清理出来,争取早点搬回去。
做好这一切,他跟妻子说,想出去走走,其实他连马都准备好了。
他打心眼里就不相信他妻子能保守住秘密。
这夫妻之间,他算是看穿了:你身居要职,每天大把大把的往家里拿银子的时候,你就是老爷,迎接你的全是笑脸。这才在家里待了几天,没有人在后面指挥使夫人前指挥使夫人后的奉承着,自己就连孙子都不如了,每天出来进去看到的全是那张臭脸。
要不怎么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呢!
我商祖尧现在在她眼里,估计连大小丈夫都算不上,就算个吃闲饭的。
反正两人也是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牵挂,你既然如此现实,就别怪我比你更绝情,我一个铜子都不会给你留。
当他远远的看到宋奎一行人,举着灯笼火把直奔商祖舜的坟而去的时候,他仅存的一丝幻想彻底的破灭了。现在,只有计划顺利实施,自己才有可能挽回败局,不说重现辉煌,至少也能官复原职吧?
他早就想好了要到哪里去,此时更没有了丝毫的犹豫,乘着这夜色,立刻扬鞭策马而去。
…………
天快亮的时候,商祖尧来到了登州卫,他现在能相信的,就只有他的姐姐了。
“他戚继光摆明了是要整死我呀!”商祖尧压低了嗓门,摆出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整个山东都司,就我一个靖海卫军纪松弛?现在大家不都是这样,凭什么就把我一个人停职待参!我看咱姐夫说情也没管多大的用,人家上次表面上是卖了个面子,给了个停职待参。实际上是憋着坏招呢!现在又借刀杀人,让新的指挥使,往我头上扣帽子,说我杀人!”
“那商祖舜既是我族弟,又是我的亲兵队长,我能杀他吗?他戚继光无非就是要拍秋同根的马屁,想让秋同根的儿子踩着我头往上爬。人家现在正全城要缉拿我呢,我这还是偷偷跑过来的,都没敢被人看见。姐姐,你可不能不管你弟弟呀!”
说着话,商祖尧居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了起来,哭的时候还不忘压低着声音。
天知道在,这里面又有多少是演技,多少是害怕!
“这事我估计和姓戚的没什么关系”。
刘老太满头银发,脸上的肤色枯老似橘皮。整张脸正面看上去异常消瘦,就好像只是一层皮搭在脸上。但如果从侧面看过去,却能发现她其实不是没有肉,只是这肉都被挤到了两边。
这就是麻衣神相上标准的:面肉横生性必无情;面似橘皮,终见孤行。
“这纯粹就是秋家在搞鬼!祖尧,你暂且避一避!”
看着商祖尧隐住了身形,老太太提高音量叫了一声:“管家,你现在就去军营,把大少爷叫过来,让他现在就来佛堂见我”。
…………
刘家佛堂内,整天烟雾缭绕,人离着屋子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就能味道一股上等檀木香的味道,很容易让人陶醉其中,但这里却是刘修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这里除了有刘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他两个弟弟的。
无论这两个小家伙是多么的不成器,可他们终究是自己的亲弟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们小时候都曾和自己肩并肩手牵手,可现在却阴阳相隔人鬼殊途,此生是再难相见了。
所以他每次来到这里,都会让他感觉到极度的难受。
自从两个弟弟不在了之后,母亲每隔几天就会让刘修过来一趟,今天派管家通知自己过来,他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准是母亲又开始想念起弟弟来,心里憋屈,要拿自己出气。
推门进去,刘老太面色铁青,榛色的眼珠中射出的目光让他不敢直视,刘修只能是低下了头。
“跪下!给列祖列宗都说说,你这个刘家的长子长孙是怎么做的?”只听得刘老太怒斥道。
刘修不敢不跪,可他也的确无话可说,只是垂着头,默不出声。
“自己的亲弟弟,两个亲弟弟!就这样死在你的面前,你这个当大哥的居然救不了!你是救不了还是不想救?你当时为什么不早一些用箭射死了姓秋的?每次问你你都不说话,我看你就是想你的那两个弟弟死,你想独吞刘家的家产是不是?”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刘老太的手指都戳到了刘修的额头,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嘴巴里挤出来:“你想让我怎么说?你这个刘家的不肖子。”
“我早就跟你解释过了,秋水和两个弟弟的事情,本来就是他们两个有错在先。”
“可是他们俩都死了!他们的牌位就在你面前,你还说他们俩有错在先!”刘老太声嘶力竭的吼叫着,额头青筋劲爆。
“你想说自己是在帮理不帮亲吗?你想说你有多么的正大光明,你这两个弟弟有多么的无耻龌龊吗?”
“娘……”
“你别叫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儿子。你也不想想,你这个指挥同知是怎么来的,那是拿你两个弟弟的命换的,现在才过去几个月,就都忘了?我的刘大人!”
“那您想让我怎么做?”
“我让你去杀了秋家的两个儿子,一命偿一命,我家没了两个儿子,他家就要赔两个!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每次一说到这个你就给我装哑巴,看我不打死你!”
刘老太手上的家法劈头盖脸的抽打过来,刘修面无表情的跪在那里,没有躲闪,也没有招架。任由母亲的棍子打在自己的胳膊上、背上、还有头上。即便打到额头上的血都流了下来,他也感觉不到这疼有多么的难受。相反的,他感觉到有一丝的畅快与解脱。
他觉得自己能理解母亲,他也爱自己的兄弟,他也认为自己的爱是源于血液的,是真诚的。可自己的这个爱肯定比不上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两个弟弟就这样没了,母亲一定很伤心,只要这样能让她稍微感觉好受一些,她想打就让她打吧!
就像往常一样,刘老太又一次打到了自己精疲力尽,只能瘫在椅子上喘着粗气。看着眼前的儿子刘修正默默的檫去脸上的血渍,刘老太还想生气,可她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修听到母亲问自己:“你是不是马上要去靖海卫了?”
刘修赶紧挺直腰杆,毕恭毕敬的回答说:“回母亲大人的话,我明天一早就动身。”
“好,你出来吧!”刘老太一招手,商祖尧从佛堂后边的帷帐走了出来。
“舅舅!”刘修看到商祖尧显然是吃了一惊,“今天早上我们就接到了靖海卫镇抚司的缉拿通告,登州卫镇抚早上还问我是否见过您,我还在那指天画地的发誓说没见过。您这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秋家大小子要害你舅舅,你还对他一再的容忍!你还是给我跪着这儿,在列祖列宗的面前,听你舅舅给你讲。这次不用你动手,只要你还承认你是刘家的子孙,你就照着做。”
刘老太自己也跪了下来,看着佛龛上自己两个儿子的灵牌,恨恨的说道:“这一次,我就要他们姓秋的全家死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