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祖尧两天前,就已经离开了山东。
在刘老太跟自己说,要去靖海卫看望刘修的时候,商祖尧就打定了主意:姐姐前脚走,自己后脚就走!他不是不相信他姐姐,他现在谁也不信。
此时的商祖尧就像个惊弓之鸟,稍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感觉到,对方是在针对自己。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商君子马上就备好细软,当天晚上,就偷偷的溜出了登州卫,几经辗转,终于来到了浙江舟山六横岛的沥港。
商祖尧要到这里找的人叫徐海,是“五峰船主”汪直手下的一员大将。
但他也没有直接去军营找徐海,而是左右问路,来到了距离沥港军营,不过二里地的一座大宅院门口,他要找的人叫王翠翘,是徐海的老婆。
王翠翘,山东临淄人,和商祖尧是从小就认识,虽算不上是青梅竹马,但也称得起是两小无猜。
后来,王翠翘因家境贫寒,沦落风尘,因为那时都还小,这关系断了也就断了。
商祖尧后来入军营,做了一名普通的千户之后,在日常翻阅的关于“舶盗”“倭寇”的情报中,才得知,王翠翘几经波折,嫁给了汪直手下的大将徐海。
两人这才再次联系上,通过王翠翘的介绍,商祖尧又结识了徐海。
商祖尧就是通过徐海提供的情报,或主动出击,或守株待兔,消灭了一股又一股的倭寇,升到了靖海卫指挥使的位置。
当然,徐海提供的那些倭寇情报,都是徐海的同行兼竞争对手。
所以说,只有同行之间的仇恨才是真真的仇恨!
商祖尧这次被戚继光停职之后,就是想借助徐海的力量,让徐海攻陷靖海卫,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京城都知道。
让戚继光,也让整个山东都司,甚至是整个大明的官员都看看:没有我商祖尧坐镇靖海卫,大家的日子,谁都别想安宁。
在这个时候,能让他信得过的,也就是徐海这样的倭寇了!
应该说是“舶盗”!
在大明的往来文书中,至少现在,是这样称呼汪直的,直到嘉靖三十三年,双方彻底撕破脸皮,朝廷才开始称呼汪直为“倭寇”!
…………
商祖尧相信徐海,并不是相信对方的人品,而是相信自己对于这两口子,是有用的。
对于王翠翘,他可以在靖海卫城,给王翠翘提供一个安全、舒适的“家”。对于王翠翘这样的女人而言,黄金白银什么的她也喜欢,但这些东西的诱惑力还不足以让她尽全力帮助自己。
唯有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家”,对于曾经沦落风尘的王翠翘而言,才是最具杀伤力的。
对于徐海,商祖尧不止一次听徐海发过牢骚,想自立门户。
徐海还因为自立门户的想法,曾经试图行刺汪直,双方当时闹得剑拔弩张!后来还是在他的叔叔徐维学的调停下,双方才偃旗息鼓。
对于这样有事业心也有实力的人,自己可以把靖海卫周围的凤凰尾、苏山岛,石岛、镆铘岛、东楮岛都给他,让徐海把这些岛屿作为自己的基地,助他的事业一臂之力。
对于男人,给他一个发展壮大的平台,同样是很有杀伤力的。
…………
浙江沥港的徐宅,商祖尧将早已准备好的胭脂水粉、珠宝首饰一一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拿了出来,摆在王翠翘的面前。
王翠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在自己沦落风尘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漂亮的女人,更喜欢打扮自己。
所以,她对于商祖尧送给她的东西,并没有做什么虚情假意的推诿,毫不客气的就收下了。
王翠翘也是一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女人,不会打听男人之间的事情,除非对方主动告诉她。
商祖尧刚才就主动告诉了她,自己之前和徐海商量过的事。
王翠翘听过之后,依然是笑盈盈的表情,也依然是不发一言。
寒暄过后,王翠翘就只说了一句:“这是你们男人之间的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吧!我现在就差人把他叫回来。”
商祖尧能听出其中的话外音,至少,王翠翘愿意让徐海和自己商量这个事,说明,她不反对!
很快,商祖尧就听到了从门外,传来徐海兴冲冲的声音:“我回来了!”
徐海进门就看到了商祖尧,没有愣神,即刻张开双臂,竟是和商祖尧,来了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豪爽的说道:“商大哥可算是来了!我刚才听说“夫人有请”,我就猜到是你来了!怎么样,山东待不下去了吧?”
商祖尧不禁有些难为情的笑了笑,点了点头,这些人的情报消息灵通得很,他可不敢在徐海面前打什么马虎眼,不过,他也不甘就这样吃瘪,你既然揭我的伤疤,那我就戳你的痛处。笑呵呵的反问道:“最近和老船主的关系维持得怎么样?”
徐海马上就转了脸色,随口骂了一句,愤愤的说道:“现在他把我手下那些,从安徽跟过来的老兄弟,都抽调走了,现在我手底下,全是倭人!估计连你都知道吧,每次冲锋陷阵,攻城略地,他姓汪的可都是把倭人排在最前面的!”
说完这些,徐海又笑了起来,随口说道:“你还想着去做你的靖海卫指挥使吗?依我看,要不算了!你呀,干脆,从山东拉一帮兄弟过来,和我一起发财,你进来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这沥港现在红火的很!估计过不了多长时间,可以恢复到和之前双屿港差不多的情况。”
商祖尧知道徐海所说的双屿港。
这双屿港是由许栋的和佛郎机人,合作修建的一个贸易港。
当时,就连汪直,也还只是许栋手下的跟班。后来,许栋才把双沥港交由汪直来负责经营,前前后后共历时近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在汪直的经营下,双屿港,逐渐成为了明朝,所有非法海外贸易的交易中心。
据说,就这小小的港口,汪直每年能从中获得的收益,比浙江全省的税收还要多。
这个传言,商祖尧绝对相信!当时,在京城,买一个两进的宅院,不过纹银一百两的时候,双屿港一个普通的小院,一年的租金就要二百两。
就这,还供不应求!
如果秋水在这里,秋水还会告诉他,若干年后,双屿港在历史上,被赋予了一个更为显赫的称号:“十六世纪之上海。”
可惜的是,就这海水里都冒着金花的双沥港,被战火毁于一旦。
嘉靖二十七年(1548),福建都指挥佥事卢镗,协海道副使魏一恭,共同率战船380艘、士兵6000余人,攻破了双屿港,烧毁所有房屋,临走,又用沉船石块堵塞了双屿港。
一代名港,就此灰飞烟灭!
如今,随着许栋的覆灭,当年还只是一个项目负责人的汪直,已经成长为了集团公司的总裁。
汪总裁有重启项目的想法,自然是人之常情,可商祖尧作为体制内的一员,在这些问题上,看得可比他们清楚多了!
商祖尧直勾勾的盯着徐海,斩金截铁的说道:“亏你还记得双屿港!双屿港的今天,就是沥港的明天!你们现在的行为,只是浙东几个府县,明确表示了支持,但你要搞清楚,这不是朝廷的态度。”
“就在大概一个月前,朝廷已命都御史王忬(yu),从我们山东巡抚,改道提督浙江全境,兼顾福、兴、漳、泉四府军务。这摆明了就是要动手啊!就浙江境内而言,除了你们,又有谁值得朝廷如此大动干戈?亏你还在这里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徐海马上显现出了,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习惯性的,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王翠翘。
王翠翘依然沉默不语,只对着微微笑了笑……
这笑容让他倍感温暖!
徐海很快就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徐海的这个动作,自然逃不过商祖尧的眼睛,这让商祖尧不禁心生感慨道:“别人家的老婆就是好!”
徐海狡黠的一笑,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说的这些,该操心的是老船主!说到底,我就是个跟班跑腿的。你说要帮我去攻打靖海卫?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现在都不是靖海卫的都指挥使了,怎么帮我呀?”
商祖尧“霍”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傲然说道:“从这大明的天下是他姓朱的,这沥港是汪直的,可这靖海卫,是我商祖尧的!即便我现在不是指挥使,这靖海卫还是我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