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葱翠、溪水潺潺，岚霭悠悠萦绕。有了王氏兄弟的加入，这一路倒是添了不少情趣。不得不说，王亥是位优秀的猎人。无论哪座林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逃不过他手中弓箭。加上王恒一手妙厨，更是让绵歌这种吃惯了宫廷食宴的人，都连声夸“好”！
饿了，就着山林风光，饱餐一顿；渴了，掬几捧清冽山泉。青诺觉得，这样的行程才担得上“惬意”二字，心下对自己又赞叹了几分：如此明智的抉择，也亏她想得出来！
小薰儿从未尝过如此美味，这一吃，越发停不住。半月下来，明显胖了一圈！王亥对她们心存愧疚，自然有求必应。王恒与小薰儿也十分投缘，更是宠得不像话。
譬如，某一日，小薰儿心血来潮说想吃鸡腿。王亥二话不说，提起弓箭就进了山林。不一会儿，果真拎着一只野鸡从林子里出来。王恒接过野鸡三两下处理干净，笑眯眯问：“薰儿今天是想吃烤的，还是焖的？若想吃烤的，咱们寻些树枝架起支架，采些椒果磨碎了撒在上面，脆香中带着些麻，滋味很是不错。若想吃焖的，咱们就挖个土坑，用荷叶一包，取些荷叶清香，也美味得很。”
小薰儿越发来劲，对着王亥、王恒每日“伯伯、叔叔”讨好得不行。也因着这个“开心果”，王氏兄弟与青诺，也愈发亲近。绵歌刚开始对两人还颇为忌惮，但王氏兄弟倒真当得“君子”二字，对青诺与绵歌不仅进退有度、更常常暗中照拂。绵歌咽两下嗓子，王恒便会贴心递上水袋：“方才前路多讨了一壶水，在下也喝不完，姑娘不妨留着自用。”绵歌瞧着货物一皱眉，王恒便主动搬货上车：“承蒙夫人和你不弃，让我们兄弟搭乘马车免去赶路之苦，这等粗活也需我等来做才是。”
……
如此一来，绵歌渐渐放下心防，与王恒的话也多了起来，原本活泼的性子更是展露无疑。
这日，小薰儿闹着要吃鱼。王亥便削了山竹做了几把简易鱼叉。绵歌一时来了兴致，也卷起裤腿，闹着要下河叉鱼！只没想到，这初秋的溪水还有些微凉，绵歌刚下去突觉小腿抽筋，一阵把持不住，直接栽进了溪水中！
青诺正躺在岸边眯着眼微憩，突听小薰儿一阵尖叫：“绵姨！”当即打挺坐了起来。见绵歌在水中不断挣扎，心中止不住嘲笑：亏她大小还算个天族尊神，居然怕水！
不料只这么略一迟疑，绵歌竟没入水中、没了身影！青诺这才心道不妙，赶忙起身朝水边奔去，正盘算着是否要使用灵力，只见旁边一道身影竟比她还快，一个猛子跃入水中！
青诺忙收住步伐，晃悠悠前行。
这种救人落水之事，确实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该做的。她还是在岸边表现得“焦急”、“惊慌”，配合着呼喊几声比较好。
片刻后，只见王恒托着绵歌，艰难浮出水面。王亥箭步上前将两人拉上岸，眼中止不住心疼，埋怨王恒道：“你也知道你身子，根本受不得冷……”王恒连连使眼色，王亥这才蹙着眉、缄默不言。
原本，青诺以为，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只是路途中一段小插曲，绵歌表示一下“心存感激”，逢场作戏个两三天也就罢了。不料，绵歌竟表现得异常热情，仿佛真对王恒动了心思！
往日，王氏兄弟驾车，绵歌总和青诺规规矩矩坐在车内，如今却常自顾自跑到车辕处，与王恒并肩而坐，王亥反倒像个外人一般。最后，王亥干脆独自坐到车后，美其名曰“压车”。往日王恒送她们吃食，绵歌即便不拒绝，也会和青诺一般，生疏而不失礼地表示感谢；如今，不但开心接下，还反过来喂王恒两口！
青诺虽觉得有些不妥，也未放在心上，直到那日。
那日午时休息，王恒一时兴起，顺手编了小蚱蜢送小薰儿。绵歌坐在一旁瞧见，竟也撒娇求王恒做一个。王恒微笑着编了个花环，含蓄道：“在咱们因民族，男子若有喜欢的姑娘，便会采下最美丽的花，亲手做一个花环给姑娘戴上……”
青诺正捡着落柴，有一搭、没一搭扔往火堆中添火烤兔腿，心中暗笑王恒“自不量力”，一介凡人也妄想与“神”结缘。没想到，绵歌不但娇羞地低下了头、默默让王恒为她戴上花环，更看似不经意地将头靠在了王恒肩上！
这下，青诺心中警铃大作。
半夜，趁着众人熟睡，青诺悄悄推醒绵歌，将她拉到一处僻静处，小心试探道：“你与王恒，到底何意？”
不料，绵歌却一脸怅然，反问她：“青诺，你相信缘分么？”
青诺顿时语塞。想她当年在世为人，对“缘分”二字自然信得很。可她经历九世坎坷，若再说“信”，她自己都觉得这“谎”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绵歌见她沉默不语，迎着凉凉山风，又自顾自说起来：“族中长辈都说，长大了，缘分到了，那个人自然就会出现。我原以为未来的‘他’，也会和姊姊们一样，是四海或者天上哪位年轻神君。然后两人一辈子相敬如宾，生儿育女，直到羽化的那日。可没想到，最后却是个凡人。”
青诺虽然听得不甚明白，倒也隐约有些明白绵歌的意思，当即一脸凝重道：“你对王恒，是认真的？”
绵歌迟疑了片刻，终于郑重点了点头。
“可，这是为何？”青诺不解。
天族与凡人，注定不会长久，绵歌不是不知。她如今如此行径，绝不会简单得因为落水王恒救了她。
山间树木沙沙作响，秋日的山风已略微刺骨，青诺也不由打了个哆嗦。
半晌，终于听得绵歌缓缓道：“我乃东海禺氏一族，便是人界尊称的‘海神’。我族与有易国素有契约，有易国不敬天地鬼神、独尊我族，四时供奉甚厚；我族便答应有易国王室，为其守护江山。有易国每位君王登位，我族便会派出一员去守护那人间君王。只是在世人眼中，我们是高高在上的‘神’，所以每一位入有易国的族人，都只能住在神庙中，人人敬而远之，孤独度过几十年，故而族中之人都视此为苦差事。这代有易国国君绵臣，登位时不过是十余岁，当年父君便选了年龄最小的我。好在绵臣待我甚厚，并未让我住进神庙，反倒对外宣传我是有易国公主。这十几年，我与人界公主活法无二，倒也过得顺心，只是不能见父母亲族罢了。此次，刚好遇上百年一次的东海盛筵，我才得以借机回族中一次。否则，只能等绵臣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顿了顿又一阵苦笑：“你知道的，我们虽为神、为妖，却也有天敌、有纷争，与人界弱肉强食一般无二。我族只要一踏出海，便需独自面对生死，父母兄姊再无相助之理。我那时年幼，第一次出海便受了伤，还被人抓住。可我那时糊涂，竟咬了恩人一口……”抬头看了看月光，莞尔一笑：“禺氏一族，向来有恩必报。我曾发誓，若寻着救命恩人，必护他一世周全。那日，王恒救我，他脱下湿衣时，左臂有一圈淡淡牙印。我当时便心生疑惑，拐弯抹角问他，这牙印何来。他不经意间说是年幼时在海边救过一只人首鸟身的小兽，被那神兽所伤……他还说，那神兽左翼七彩中夹杂着一道白色，甚是好看。那便是我……”
一阵山风拂过，绵歌好听的声音悠悠飘荡在山间。天上皎皎明月照着她白皙的容颜，仿佛度了一层柔光，越发有些“圣洁”的意味。青诺凝视着一脸认真的绵歌，心中五味杂陈：她只道人类迂腐，才会生出“以身相报”的观念，埋下一世纠葛。没想到绵歌堂堂天族尊神，竟也如此。
半晌，终于淡淡道：“报恩也无需……以身相许。”
“我知晓轻重。”绵歌扯了扯嘴角，微微一笑。她知道青诺对她是一片好意，才会如此说。明亮的双眸对上青诺，诚恳道：“你说过，这一路，咱们只需当弱女子便好。他救了我三次，我只想接下来的路程，在他身边一日，便好好地、开心地与他相处一日。绝不会给你和薰儿惹事端。”
青诺也不再多言。须臾，轻轻拉起绵歌双手，柔声道：“我和薰儿，并不是怕麻烦之人。你若已有决断……只需顺着自己心意。”
绵歌心头一暖，默默任由青诺动作。她一直以为青诺冷心冷情，只在乎薰儿，利用起人来从不手软。没想到，她竟也眷顾着她！她当了十几年公主，听过的奉承话、关怀话不计其数，可那些话的背后是畏惧、是有所求，远抵不得青诺如今这轻飘飘一句。
“走吧！”青诺帮她拢了拢衣襟，嘴角上扬、笑着打趣道：“再不走，你那王恒哥哥若醒了，只怕会起疑！”
绵歌看愣了。她不知道青诺从前经历过什么，事事通透却总显得沧桑。这一路，她也常笑，可笑意从不达眼底，带着几分虚情与伪装。唯独对着小薰儿，才会有那么一丝温情。可此刻，她那一抹微笑，弯弯的眼眸里透出无与伦比的真挚与光华，竟比那天上明月还娇媚动人。
或许，青诺真是位不错的姐姐！
笑意飞上绵歌眉梢，脚下步伐也轻快不少。
青诺跟在她身后，深吸一口气，这山间凉风，竟微微带着些咸咸的味道。再过两座山，便是东海，若不再相见，绵歌这心思，也该慢慢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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