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耶海面上。“霓虹号”在全速前进。
“——喂喂,别胡说了!”
克鲁用力的摇手,他们这些军官还没结束商讨。露娜说话了。
“可是,我们需要‘血脉机甲’的力量。要是克鲁中士去驾驶……”
“开玩笑,那个小鬼改写过的作业系统,你没看见吗?那种东西叫我……别说我了,普通人操纵得了吗?”
露娜惊愕不语。克鲁亲眼看见过明朗改良系统后的操纵技术,以及他驾驶的“血脉”展现了何等的运动性。
“那就让他改回去……总之,我们不可以把那样贵重的机体交给一个平民,而且还是个新生人的小孩……!”
她的表情流露着明显的厌恶,身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军人,她对新生人的印象就只有“可恨的东西”——也就是百分之百的敌人。
有她这种想法的普通人很多。露娜自己虽然觉得新生人也同样是人类,但她也很能体会人们害怕他们的高超能力,以及那股憎恨的心态,更何况,如今他们面对的敌人,全都是那些新生人。
克鲁叹了一口气。
“所以呢?叫我蠢蠢的出去当靶子吗?”
修长的舰舱各个房间内,住满了科达城的难民。雅莉莉和莱尔围在熟睡中的明朗床边。
“……这种情况还睡得着,他也真有本事哦。”
“他累了嘛,明朗也真的辛苦了啊。”
雅莉莉这么一说,莱尔轻轻笑出声来。那却不是什么开心的笑声。
“‘辛苦了’哦……对明朗来说,那样的事情也只不过是‘辛苦’一下就能解决的小问题吧。”
“莱尔,你到底想说什么?”
雅莉莉说着,眼神中带着责备的意味。
“没什么……只不过,他们不是说明朗改写了作业系统嘛?就是那东西的。……你想,他是什么时候改的呢?”
“什么时候……呃……”
这翻话引得雅莉莉都开始思索起来。
明朗当然没接触过那种机器,若说要改写系统,一定是他坐进那架机体,战斗开始之后就马上改了。他们都看见那场战斗的情况。“血脉机甲”的动作是在中途突然变得极为利落的。
——就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而且还一面和“里欧”战斗时?
大伙儿早就知道明朗是新生人,所以在学院里教授才会那样倚重他的能力,总是丢一堆难事叫他去做。可是……
他们从来没想过,他的能力竟然这么具有压倒性。
“……新生人就是这样,那么难的事情也只要‘辛苦’一下就办得到了。古奥利那边全是啊,全都是那种家伙。”
莱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消沉。
“……亚斯丁、布迪联合军和那种人打要怎么才赢哦?”
他们战战兢兢的把视线投向明朗的睡脸。那种脸纯真无邪,和自己一样,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大家以前只觉得他就是头脑好一点,做事有些脱线但个性随和;从来也没意识到,原来他跟自己这些普通人类竟然存在着如此决定性的落差。
房里陷入一片沉默。这时——“迟明朗!”
露娜和伊布斯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门口,莱尔急忙把明朗推醒。
还在睡眼惺忪的明朗,一听见露娜以生硬的语气说出来的来意,当下就清醒了。
“——我拒绝!”
他满怀怒意地吼道。
“为什么非要我去驾驶不可!你们说的也许没错,我们的身边是有战争,那也是现实。可是我们就是因为讨厌战争才选择了这里啊!拜托不要再把我们卷进战争里了!”
露娜面有歉色的低头不语。一旁的伊布斯开口了。
“可是那东西现在只有你能操纵了,这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叫没办法!我既不是军人也不是什么啊!”
“战斗早晚都会发生的,等到那时,你还要坚持这个论调送死吗?”
伊布斯这话说得直接了当,这回换明朗不知如何应对了。
“现在能保护这艘船的,只有我们了喔,当然,也包括上你。”
“可是……我……”
低头看着连声音都颤抖起来的明朗,伊布斯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
“你有那份力量,你做得到的,不是吗?既然这样,能做的就尽力去做吧。”
明朗有些惊愕地看着伊布斯的脸,随即又万般苦涩的低下头去,推开他飞奔而出。
跑出门的那刻,明朗瞧见正往这边来的艾琳娜。她同时也注意到了明朗。两人相视不够一秒,明朗便又低下头跑开了。
没过多久,“霓虹号”的舰桥上响起警报。
“测到大型热量!有可能是战舰的引擎。距离200, k3317 ,标号 02j ,航道是 0 位移 0 !”
“侧面吗?方向跟我方相同?”
座道已经被发现了?众人剎时毛骨悚然。
“可是以那个距离来说,还满远的……”
波乐多喃喃道。敌舰正在“霓虹号”的左舷方向并列航行着。
“目标正以相当高速移动。横轴即将超越本舰!——舰种已确认!是大型级别!”
伊布斯低声沉吟。
“被算中了。敌人想赶到前头去拦截我们!”
“极型级呢?”
波乐多急忙问道。塔尼琳慌张地操作仪表,错愕地了一口气。
“……本舰后方 300 有行进中的热源……!它什么时候……”
被两舰包抄了——。充满惊惧的沉默立刻支配了舰桥的空气像是要打满这股凝滞似的,克鲁开口了。
“我们被暗算啦。继续这么走下去,迟早会被极型级追上来发现……。可是若启动引擎加速逃走,大型级一定马上就调头赶回来的。”
露娜和塔尼琳都惊愕得不发一语。原本微露曙光的那份希望,此刻却完全被粉碎了。
“把那两艘船的资料跟海域图传到这里来。”
伊布斯的声音令两名女性军官回过神来。
“有,有什么对策吗?”
看着露娜这副不像舰长该有的狼狈神情。克鲁叹了一口气。
“——就是现在才要开始想啊。”
舰内广播急迫万分的响起,莱尔等人惊讶的抬起头。其它的难民之间也起了一阵骚动。
「发现敌舰影!发现敌舰影!就第一战斗状态!有军籍的立刻各就各位!」
“要打仗了吗?这艘船……”
好不容易才得空休息的士兵们,这会儿全都从刚被分配到的宿舍里冲了出来,边跑还边忙着套上制服。
「迟明朗请到舰桥。迟明朗请到舰桥……」
听见这段广播,雅莉莉悄悄对莱尔说。
“明朗……会怎么做呢?”
莱尔怔怔的吐出一句话来。
“那家伙要是不应战,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哪……”
莱尔原先就瘪嘴沉思了好一会儿。雅莉莉又摇了摇他的手臂。
“哎,莱尔,我们就只能坐在这里,让明朗一个人去保护我们吗……”
其实不用等她这番话,莱尔也已经在想着同样的事情了。
“——‘能做的就尽力去做’,是吗?”
那名叫做伊布斯上尉的军官说过的话,一直在莱尔的心头盘旋不去。
的确,明朗是新生人,拥有比自己卓越的能力,有些事情确实也是非得他做不可的。可是,虽说就因为如此,什么都要叫他承担吗?自己的力量也许真的微不足道,不过一定也有一些事情是非得要我才能办到的。
他毅然地站起身,环视着同伴的脸,包括艾琳娜在内,大家都像是意会似的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往舰桥走去。
听着广播,明朗还在犹豫。
可是,眼前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自己要是不挺身应战,这艘船十之**会被击沉,同伴们和其它的难民与船员们也会死。当然,自己也逃不过。虽不是说出战就一定能得胜,但若不战,生存的可能性也会无限趋近于零。
为什么是自己?他一点也不想作战。被他击毁的“里欧”里面坐的,也是另一条人命啊。
他不想死。可是,他也不想杀人。为什么他非得让自己的手沾上血腥不可?况且——
他拖着脚步走向舰桥。每迈出一步,他就感到有如勒在颈子上的那条布索不断缠紧般的痛苦。
走到一处弯角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迎面而来的是他的同学们。
“莱尔……你们……这是……?”
他们端着茶水和毛巾,穿梭在难民们当中。三人脸上的微笑足以让人放松下来,忘却当前的困境。
“既然来到这艘船,我们也应尽一份力。”
雅莉莉洒脱地说道。莱尔则是一本正经的拉正了衣领,同时向仍旧一头雾水的明朗解释。
“我们也想帮忙做点舰上的事情啊。不是说人手不足吗?反正我们在这儿也是闲着。”
“总不能光叫你一个人去战斗来保护我们啊……我们也来帮忙。”
艾琳娜也说。这是有始以来她跟明朗第一次说话。让明朗的心怦怦直跳。特别是听到“保护”二字的时候。
“都到了这种情况嘛。我们也可以尽一点力……”
“……你们……”
明朗说不出话了。伙伴们的心意,令他胸中一热。
——我不是孤独的。
机库里,明朗戴上血脉手套,穿着亚斯丁军驾驶服出现时,克鲁说话的口气像是在调侃他似的。
“看你穿成这样,总算想通了吗?”
明朗噘起嘴,有些尴尬似的回答。
“上尉都说了啊,现在能保护这艘船的只有我们了。……我当然还是不想战斗,可是我想保护这艘船。因为大家都在这上面。”
“我们又何尝不是呢。”克鲁回应道,“天底下没有人会喜欢没有意义的战斗。只可惜不战斗就没法保护人,只好一战了。”
明朗重新打量眼前的这个人。原来是这样啊,他想。原以为军人跟自己之间是遥不可及的,现在看来,明朗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个有点大耶。”
他扯了扯驾驶服的领子,克鲁瞇起眼睛。
“谁教你的身材不合标准嘛,瘦皮猴。”
驾驶员们匆忙做完了简报,克鲁和明朗各自走向“血脉”与“天空一号”。看着“天空一号”的两层闸门关闭后,明朗也坐进了血脉的驾驶舱。手套跟仪表板联动,他启动操作系统,拉上安全带。
“极型级接近后方 70 !”
“舰长,时间差不多到了。要出动啰!”
“是,麻烦你了。”
舰桥上传递的讯息,以及克鲁和露娜的对谈,从通讯线路中流泄进来。
“我也跟小兄弟说明过计划了。”
作战计划——起自伊布斯的提案。既然迟早要被追上,干脆趁敌方攻击集中在明处的“霓虹号”上时,由克鲁暗地里驾着“天空一号”抄前,直捣前方的大型级敌舰。
“——这项计划的关键就在于时机的掌握,其它就拜托你们了!”
“我知道了。……请多小心。”
结束与舰桥的通讯后,克鲁也跟明朗通话。
“我走啦,小兄弟。反正你只要想着顾好本舰和你自己就行。”
“啊,是!——中士,您也多小心!”
屏幕上,克鲁潇洒地笑了笑,之后便切断了通讯。
“克鲁‘空中一号’出击!——在我回来之前可别沉船哦!”
“空中一号”的机身一沉,像坠落似的离舰而去。明朗在驾驶舱里目送着他,一面自言自言说道。
“他……能成功吗?”
在克鲁充分地接近敌舰之前,必须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在这段期间内,明朗得跟其他战机守住“霓虹号”才行。办得到吗?
他不禁感到莫大的压力。这时,一个好听的女声从通讯机中跳了进来。
“——迟明朗。”
戴上耳机麦克风的塔尼琳,在屏幕中看来一副正经八百的样子。
“以后我就负责你和‘空中’系列的战斗管制了。……多指教啰。”
最后那一句说完,她还羞涩的眨眼一笑,结果被后面的杰拉斥训“是说‘请多指教啦!’”,塔尼琳回瞪他一眼,令明朗不由得笑了出来,紧张的心情总算稍稍抒解了。
“为了提高你的续航能力,等一下你要安装‘辐射炉装备’。霓虹号一点燃引擎,敌人马上就会杀过来啰,知道吗?”
杰拉又提醒了一次。
“是!”
桥型起重机垂下的锥形“辐射炉装备”,被装置在机体的背面。炉子的四角分别拥有一组微调火箭推进器,可以大幅提高“血脉”在大气层内的机动性。另外武器则是收藏在双肩的光子剑和 57mm 激光枪。
在装置的同时,明朗确认辐射炉发出愈来愈强的红光后,便让“血脉”走向前,在发射通道就位。
塔尼琳的表情彷佛有些担忧,她对着麦克风叫起来。
“迟明朗!准备要出动了!”
“……我知道了。”
所有引导人员退去。闸门缓缓的打开,对面是一片不断闪砾的空海。彷佛要被吸入的那股错觉,还有对先前几次战斗的恐怖全都一齐涌现,握着操纵杆的手自然而然的颤抖起来。他紧紧的闭上眼睛。
然而,闭上眼之后的黑暗里,却浮现伙伴的脸。
——我不是弧单的。
他睁开眼睛,坚定的看着前方。
“迟·明朗!‘血脉’,出击!”
发射器将机甲发射出去。冲出,通道两旁的指示灯逐渐亮起;急遽的冲力今明朗的脸也扭曲了。不过在下一个瞬间,他已经被抛进了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