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背着一小捆柴火，在前面领路。
何喜百无聊赖，与他搭话：“你叫什么啊？”
“阿难。”
“今年几岁啦？”
“九岁。”
“自己出来捡柴火啊？”
“嗯。”
……
说的这么言简意赅，根本聊不下去，你是王述在外头的私生子么！何喜气结，也不与他多话了。
蜿蜒曲折，拐过几个拐角，再往前走一段，眼前道路豁然开朗，遥遥一望，两侧阡陌交通，屋舍俨然，正是村落。
乡村的早晨，炊烟袅袅，鸡鸣狗叫，恍惚别有几分书中桃源风采。
村口几只小黄狗正在嬉戏打闹，还有数个垂髫小童凑在一堆，仿佛是在玩沙拐。一见三人进村，小童们都不玩了，齐齐仰头看过来。
有几个老老实实地打招呼：“阿难哥哥，你回来了。”
还有几个性子跳脱的，把黑眼睛滴溜溜转个不住，只在何喜与王述身上打转，看了半晌，欢呼雀跃起来，一路撒着欢往村中奔去，“新人来了！新人来了！又有酒席吃嘞！”
数个小童都散去了，唯有一个女童依然站在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人。她年纪小，胖乎乎的，神情憨态可掬，堪称十分讨喜。
阿难神色一柔，抚了抚她的头，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颗糖，递给她，声音变得缓和许多，“喏，给你糖吃。他们都散去了，你怎么不去？”
女童不说话，单伸出一只胖乎乎的小爪子，手背上圆润的小涡十分清晰，目的明确地伸到阿难跟前。虽然她没说话，但意思昭然若揭：牵我。
阿难失笑，把那只圆滚滚的小爪子握在手里，牵着她走，一面嘱咐她：“糖要躲着你娘吃，不然她看见了又来骂我。”
女童听话地点点头。
虽然她不说话，可还是不时偷偷扭头，好奇地看向何喜和王述。偶尔撞上何喜的目光，便又迅速扭过头去，像偷吃灯油被人抓住的小老鼠一样逃得飞快，再一会儿，却又故态复萌，再次转头来看了。女童穿着整齐洁净，又十分讨喜，年画上的胖娃娃一般。
何喜看她可爱，在她再次转头的时候笑眯眯盯住她，故意逗问，“你老回头看，是不是因为姐姐很漂亮？”
女童这回没再立刻扭头了，认真地盯着何喜，脸上露出仔细思索的神情，待思索过，异常郑重地点了点头。
稚声稚气的声音软软响起——
“你是仙女。”
何喜在王述背上喜形于色，极力夸赞道：“小姑娘！你很有眼光。”
“……”这位仙女，你想必不知道，你半夜咬人，哈喇子流了三千丈是何等仙姿缥缈了。
王述一窒，登时连搭话的欲望都没有了。
又走几步，前面赶来一行人，原来是村中的里长并几位管事。
里长迎上来，看见何喜与王述形容，与几位管事交换了下目光，转过头来，笑容满面，格外可亲：“听几个娃娃说来了外客了，我还当他们胡诌诌呢，没成想竟是真的。不知二位从何处来？”
王述身上背着何喜，不便与他见礼，歉然道：“在下平阳京人士，家中从商做些小生意，此次本接了货，与家中小妹途径霸州，南下返京。不料横生变故，遇上恶匪。银钱货物俱被劫走，与家中奴仆护院也当场失散，小妹更是受伤在身。我兄妹二人误入此地，多亏这位小兄弟阿难，方才寻来此处村落。还望里长收留片刻，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日后必有重金相谢。”
里长连声道：“那是自然，萍水相逢，都是缘法所在，哪里有不帮一手的道理。客人只管随我来，我家中恰还有两间空屋，可供休憩。只是村中粗茶淡饭，还望客人勿要见怪。”
几个管事也连连道是。
随里长一路往里走，只见乡间土路上只有寥寥几个妇人来往，皆是低着头匆匆赶路，纵是见了人也不说话，也不抬头多看一眼。路上青年男子倒颇多，或孤身一人，或三三两两结伴同行。但无一例外，看见王述何喜两人，那目光便电似的打过来，或有立在路旁看个不住的，或有走在前面频频回头的。视线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像粘身上了掸都掸不开。
虽然也有看王述的，但更多的，似乎是在看何喜。
何喜虽然自恃美貌，但也经不得这般狠看，心里浮泛起一丝异样，把头往王述肩窝里埋，借着他宽阔的肩，把大半张脸都掩住，低低在他耳畔嘀咕，“八辈子没看过女人啊。”
王述平生为人，谨守礼仪，纵是看见盛装少女也目不斜视。见此场景，心内陡生不悦，只觉得那些眼神俱皆饿虎扑羊一般，极其之无礼，但既在人家地盘上，不好发火，更何况都是些乡野莽夫，不好与他们多加计较，便微微侧头，强压怒气，吩咐何喜道：“你把衣服罩上。”
何喜唔了一声，把外面所罩的王述的外衣拉过头顶，把整张脑袋严严实实地埋了进去。眼前一黑，隔绝了外界窥探的视线，身上男人肩宽背厚，分外可靠，行动间一丝馥郁冷香不断涌入鼻间，难以言描的令人觉得安稳。
何喜看不见外头景象，只听得忽然间，一个男音热情地响起：“你背得累了么，我替你背一程罢。”
随后王述客气又冷然地拒绝:“不必了，家中女子，不好假他人之手。”
村长喝道：“碎脑娃子！要你多事！前儿要你糊的窗户糊好没，要不冬天来了漏风，冻死个人！既没糊，还不快去，还有闲情在此地瞎闹！”
那人噫一声，不再说话了。
进得里长院中，里长夫人张氏不过四十上下，容长脸蛋，着一身青花袄子，满面慈蔼，与他们倒了茶，上了糕点，看见二人一身血污，体贴道:“厨上煮着水了，二位先略等等，待我寻两身衣服出来，与二位换了，把这周身污秽去了，人也清爽些。”
寻出一身男装一身女装两套衣服，令王述何喜二人换洗。王述本就有洁癖，脏了一天本已十分难忍，但看何喜身上带着伤，便放心不下，私底下恳请张氏帮个手。
张氏笑道:“你这郎君，对妹妹竟也这般无微不至，将来还不知如何疼媳妇呢。”
王述耳畔一热，不好多言，匆匆去了。
何喜腰上带伤，不能碰水，且两手较力便带动得腰间也疼，张氏便站旁边替她拧巾子，欲替她擦洗时让她婉拒了。何喜虽然打小也是丫头奶妈伺候大的，但真让一个陌生人来替自己擦身，却是无法坦然受之。
她急匆匆擦洗着身子，旁边张嫂乍然开口道:“到底是城里人，姑娘养得好细嫩皮子，竟比我们素日里用的最白的脂粉还白上一号呢。”
何喜被她夸得有些面热，也不知应些什么，胡乱答应了两声。
又过一会儿，她正侧身把手臂之时，感觉臀上一痛，有人在她臀上一掐，又迅速收回了。
她一懵，十分茫然地望向张氏。
张氏伫立一侧，赞叹道:“臀大腰细乳还翘，是块生儿子的好料！”
……
何喜出来时，王述已入席了，一看那桌上，肥鸡肥鸭并农家时蔬，虽未十分精致，但也整治得色香味俱全。
何喜饿了许久，肚中饥荒，香味勾得肚中馋虫尽起，但她往王述身边的位子一坐，神情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绷着脸。
王述察她神色不对，侧头低声问:“怎么了？”
难道跟王述说她被一个大娘掐屁股并鉴定将来会生一窝儿子么！？
难以启齿……何喜黑着脸，摇了摇头。
席间觥筹交错，里长说起这村落旧事来，二人才知，原来此地明唤马家村，因村民不堪匪患，幸而在关山脚下发现这一隐秘所在，便举村搬了过来，男耕女织，自得其乐，仿佛当世桃源。因村民少见外客，难免目光唐突……
王述眸光微沉，霸州之匪，简直无法无天。
何喜吃得略撑，暂离酒席，走到院中，看见几个小孩背对着自己坐着。
为首的那个正是引他们二人进村的阿难。
阿难在讲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勤劳的农夫。他为人正直，但是家中贫穷，到了三十岁，还没娶上老婆。”
“好可怜嗷。”旁边几个小童纷纷道。
“有一天，农夫扛着锄头到山里耕作，路过大湖时，发现湖边的石头上放着一套漂亮的衣服。非常漂亮，农夫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他蹲在石头后面，往湖里看，结果你们猜他看见了什么？”
“大鱼！”小童凑热闹道。
唯有早上那女童摇头，坚定道:“仙女！”
阿难摸了摸女童的头，含笑接着讲:“没错，他看见了仙女。天上的仙女下凡来洗澡，把漂亮衣服脱在石头上了。你们再猜，农夫接下来会怎么做？”
“偷看女孩子洗澡，不知羞！”
“把漂亮衣服拿去卖了，他就不穷了，可以娶媳妇了！”
……
“农夫把衣服藏起来了，仙女再也找不到回天上的羽衣，她只能留下来，成为了农夫的媳妇，替他生儿育女，煮饭洗衣，一辈子都没有离开。”阿难微笑着，说出了故事的结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