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大厅的一边是个很大的咖啡厅,临近中午,里边几乎没有人,显得十分安静。
程月兰和陈浩然一起坐在里边的一个靠窗位置,外边是医院的花园,时至隆冬,外边也鲜有人迹,看来这里真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程月兰:“小陈喝点什么?”
陈浩然:“我不喜欢咖啡,我就喝杯茶吧。”
程月兰点头笑道:“我也是不喜欢咖啡。那就来两杯铁观音吧!要不云南普洱儿不错!”
陈浩然道:“程阿姨你自便,我什么都可以!”
程月兰抬手招呼侍者,说道:“两杯铁观音!”
不大一会,两杯热气腾腾的铁观音送了过来。
陈浩然低头喝茶,他不想说话,他和程月兰没什么好谈的,她对自己和她女儿处对象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程月兰沉吟了一会,看着陈浩然说道:“说真的,小陈,我不知道该和你怎么说?”
相比程月兰的焦虑,陈浩然却很淡然,什么事,他心里都明镜似的,至于程月兰会说什么,他猜都猜的到。
陈浩然笑道:“程阿姨,有话您就直说。”
程月兰点点头道:“小陈,我看得出你是个很明事理的人,这一点上你比我们安若强的很多。她到现在做事还那么天真,幼稚的像个孩子。”
陈浩然呵呵一笑:“你不是说我在骗你们家安若吧!”虽然,他觉得这么说话,好像是对程月兰不太尊重,可是程月兰说他明事理,而又说安若幼稚,那岂不是自己有意在欺骗安若嘛?
程月兰连忙道:“我没那个意思。我是说,有些话,我向安若解释不通,但也许我能向你说明白。因为你比安若成熟,比安若对这个社会更加了解。”
陈浩然淡然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程月兰道:“其实,就是不说,你也明白,对于安若和你处朋友,我和安若爸爸是不赞成的。希望我这么直率地说,没有伤了你的自尊心。”
陈浩然很平静,既然在意料之中,也就没什么可惊讶的。他淡淡一笑:“没那么严重,其实,我早就知道。”
程月兰一愣,面前这个男孩超出常人的冷静,让她既感到害怕又觉得欣喜。她觉得于这样的人谈话,能谈的明白,只要你把厉害关系说清楚,他就会自己去考虑,最后,很可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
程月兰:“既然这样,我就直话直说,我请求你,离开安若,你同意吗?”
陈浩然:“这是安若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程月兰摇摇头,笑道:“很明显,这是我们的意思。”
陈浩然:“我们?”
程月兰:“我和安若的爸爸。”
陈浩然:“为什么?难道我不能追求你的女儿?”
程月兰:“追求爱情,是每个人天生具有的权力。你有权追求任何一个没有结婚的女性为妻。当然现在这个社会或许可以放的更宽松一些。”
陈浩然笑着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我可以明确地答复你,我不放弃追求安若。”
程月兰:“可是你们在一起并不合适。”
陈浩然强硬地答道:“这个恐怕不能由你来评判。”
程月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冷冷地道:“人要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陈浩然的火一下就窜了起来,心里骂道,都是什么社会了,你还给老子摆地主老财那臭架子,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皇亲国戚,八旗子弟?开什么玩笑,老子偏不信邪。
陈浩然冷笑道:“你不妨把话说的更明白一点。”
程月兰到有些为难,这些话在思想里是可以理顺的清楚的,但要是真的从口里说出来,还真是件难事,更何况现在的社会,封建的门当户对的那一套,在表面上早已经被丢进了历史的垃圾堆了。
她想了想,斟酌着道:“小陈,你不要误会,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和我爱人也都是在农村长大的,后来进了城市。安若从小就娇生惯养,在蜜罐子里长大,她的生活习惯,行为习惯,你真的能接受?或者说,你真的能以后满足她的生活求?”
程月兰的后半段话,打动了陈浩然,不能不说,程月兰的话确实有一些道理。安若的从小到大的生活无疑是富足的,对一般人家来说,甚至是奢侈的。她真的能接受未来粗茶淡饭的平常生活吗?即便是安若能够安然面对,那自己就能够心安理得,当初承诺的让她幸福快乐,难道就建立在平凡的菜米油盐的基础之上?
程月兰见陈浩然的脸色阴晴不定,心里暗暗高兴,她认为自己的判断很正确,陈浩然是一个能够以道理来说服的人。他是个理智的人。
程月兰感到今天谈话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在进一步谈下去,笑道:“小陈啊!这个只是我们的一点意见。现在是新社会,婚姻自主,到头来婚姻大事,还得你们年轻人自己说了算。不过我们是过来人,经历的毕竟比你们多,遇到的坎坷也多。婚姻家庭,两个人彼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结合在一起,到底能走多远,不光是有感情就可以,还需要经济基础,彼此感情的融合,生活习惯的融合,任何一点处理不要,都有可能使家庭崩溃。”
陈浩然默默地听着,心里在默默思忖。虽然程月兰的道理,他不能完全接受,但他承认程月兰的话大多是对的。这也是他与安若相处的过程中,最为在意,也最为担心的。
这时,程月兰的手机响了,程月兰简单地说了几句。起身向陈浩然道:“小陈,不好意思,我公司里有点事,要先走一下。”
陈浩然点点头:“好!”
程月兰走出咖啡厅,她感觉不错,觉得这次找陈浩然谈话是对的,她有种预感,她或许能阻止住女儿和陈浩然继续相处下去,尽管可能这个过程比较复杂,但并不是不可能的。而突破口不可能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儿,而是陈浩然,因为他比女儿更理智,更现实。
春寒料峭的北京,并不比江城强多少,正赶上西伯利亚寒流南下,首都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寒风呼啸,细雪纷飞,路上的行人都不由得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这样的天气没有必要的话,很少人愿意出门。
仿佛是照应着这样的坏天气,陈浩然的心情也如厚厚的云层一般阴沉。
此时,他正呆呆地站在北京301医院的10楼的缓台上,他手里拿着好几张刚刚从癌症病理化验室里取回的化验单。化验单是钱淼的。
他们今天上午乘坐火车来到北京,下午就住进了这家全中国著名的医院。钱淼的行动已经很不方便,腿疼在逐渐加重,所以全程都有陈浩然背着她。
而更令陈浩然不安的是,钱淼的体重下降的很厉害,比半年前起码下降了二十多斤。
因为钱教授拖了同学的关系,他们能够立刻约见301医院最权威的癌症肿瘤专家—钟森教授。钟教授首先看了从江城带来的片子,脸色立刻严峻起来,又问了问钱淼最近几个月的病情,他没有说什么,立刻开了一张检查单,让立刻去做检查。
陈浩然帮助钱教授把钱淼背进病房后,又去办妥了住院手续,然后就去化验室外等化验结果出来。
此刻,所有的化验单都在他的手上,上面打印着满满的文字和各种医学符号和医学影像,大多数的医学名词和术语,他并不知道所云,但他从里边的治理行间能看出,钱淼的病情严重。直到最后在结论这行文字中,他才知道钱淼的病会严重的如此的地步。上面写着:骨癌晚期。
癌症晚期!这不就是被判了死刑了吗!
陈浩然拿着化验单,在10楼的缓台上踌躇不前。这张单子肯定不能让钱淼看到,那么钱教授哪?陈浩然也不敢肯定,按理说,这么重大的事,应该让这个当父亲的知道,可是,钱教授能承受的住吗?他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陈浩然焦急地在平台上来回转悠着,他拿不定主意怎么处理手中这张化验单。突然,他脑子里冒出一线希望。虽然医生的临床诊断靠化验等方法辅助,但化验的结果不等于医生的诊断,换句话说,如果靠机器就能看病,还要医生干什么?
陈浩然极力地搜寻着脑子里极为有限的医学知识,试图证明这张化验单上的结论是错误的。他拿着单子,飞快地跑进钟教授的诊室,恭敬地把一堆化验单放在老教授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教授严肃的脸。
钟教授带上老花镜,把面前的化验单一张张看完,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也许是看惯了生死,别人的生死在他们来说,已经不那么惊心动魄,抓肝挠肺。
钟教授摘下眼镜,放到桌上,抬头望着陈浩然。
半晌,钟教授道:“年轻人,那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陈浩然一愣才回答道:“她的父亲是我的老师。”
钟教授会意地点点头。陈浩然猜测老教授是把自己当成了钱淼的男朋友了。其实,也很正常,老师的高徒娶老师的女儿很平常的事,况且钱淼在医院的一系列检查都是他在忙上忙下,背上背下。
陈浩然不愿意向钟教授解释过多,焦急地问道:“医生,您看严重吗?”
陈浩然紧张的手心里出了汗,他多么希望钟教授能说句“不严重”。
钟教授摇了摇头,说道:“很遗憾,看来我帮不了你们什么忙了。”
陈浩然一惊,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钟教授拿起化验单,指着下边的这一行字道:“骨癌晚期,并且已经发生了转移。”
他又指着另一个单子道:“已经转移到了肝脏、脾脏和肺部。这也是最近她消瘦的特别快的原因。而且由于肺部被癌细胞侵蚀,她呼吸会越来越困难,晚上很难睡眠。我想她晚上会不好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当时为什么不做癌细胞的病理检查,我不能理解,我想她的病情可能是被耽误了。很遗憾!”
陈浩然被震惊的半天才缓过神来,急忙道:“我们做过检查了,没查出癌细胞啊!说是感冒肺炎,打了几天消炎针就完事了。”
钟教授摇摇头:“以我的经验,她最近发烧,呼吸困难不是细菌和病毒引起的,而是癌细胞转移。”
陈浩然觉的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
钟教授似乎为了安慰他,又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我想组织一次专家的会诊,也听听其他专家的意见。”
陈浩然苦笑道:“您不是医院最权威的专家吗?你告诉我,如果就这么确诊,还能治疗吗?”
钟教授想了想:“希望不大,最后很可能是人财两空。”
陈浩然道:“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
钟教授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现在做的检查毕竟还有一定偶然性,当然这只是个概率问题,错误的概率狠下,但并不是没有。如果我们进行手术的话,直接对癌细胞进行病理化验,那才是最准确的。”
陈浩然从钟教授的诊室告辞出来,琢磨着怎样完成通知化验结果这个艰难的任务。可是直到走到钱淼的病房门口,他仍然犹豫不定。
钱淼的精神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几个小时的火车颠簸让她看起来,有点疲劳,她半躺在床上,低头拨弄着手机。
钱教授正整理着带来的生活用品。多亏有内部人帮忙,他们弄到了一个单间,这样的话一切都方便了许多。
钱教授看陈浩然进来,就问道:“化验单出来了吗?”
陈浩然装作无事地道:“还没有,哪能那么快,医院这么大,每天排队化验的人多了去了,一会我再去看看。”
钱教授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一会再说,你先歇歇。”
正在玩手机的钱淼突然抬起头,望了陈浩然一眼,又低下头,脸上闪出怀疑的表情,但她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陈浩然说道:“都累了一天,还不休息一会。”
钱淼笑道:“你猜我在和谁聊天?”
陈浩然道:“谁啊?”
钱淼道:“是安若!她问我的病怎么样了?我怎么回答她哪?”她笑着望着陈浩然。
陈浩然一时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