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兵王
俞欢的刀非常快,快到足以在宗王师前额三寸挡住杨岩的破铜刀锋。
但是,破铜刀所凝聚而下那股沛然莫之能御的气势,硬是推着俞欢的刀刃往下压,一寸、又一寸!
宗王师依旧闭目禅定般不动分毫,额际发稍被刀锋罡气乱舞,几丝断发早已被杨岩的真气扫飞。俞大少爷只觉得自己掌握的刀柄,似有千山万岳沉重压力,掌背上青筋暴突,牙根差点都要咬碎。
「要不是哥哥我为了求快,内力无法完全贯注──,」俞大公子感觉到背脊肌肉紧绷的快抽筋啦,肚子里骂声不绝:「早就让你杨子半分也动不得。」
眼前,却是阻遏不住的看着杨岩那柄破铜刀,便是要贴到宗王师前额。
更令我们俞大公子生气的是,这位老兄竟然半点出手抵挡的意思都没有!他奶奶的,哥哥我救不了你啦!俞欢肚里大骂三百回合,蓦底五指上的压力一轻。耶?
俞欢将本来用尽全力而闭起的眼皮子打开,瞧见的是印真大师轻柔柔的用少林「禅门抬叶手」捏住了杨岩那柄破铜刀的刀背。
「阿弥陀佛──,」印真大师双眉微抬,缓缓柔声朝着杨岩道:「杨施主──,宗施主方才以全身真气帮助老衲通关过穴,以便早一日出定还魂。现在,恐怕无力做任何抵御!」
杨岩愣了一下,自己可半点也没想过宗王师会是毫无招架之力。否则,压根儿不会砍下这一刀。
这个宗王师竟然可以舍身为义!他心底不禁多了一丝佩服。便是抽回了刀,朝印真大师一揖作礼:「幸亏大师提点,以免晚辈错手遗憾。」
他会遗憾的是,如果这么不心杀了宗王师,这种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好对手,何日再可寻?
耳畔,是俞欢公子的声音:「杨岩,好刀法。」
杨岩挑眉,仍旧音声如石:「俞欢,好快刀!」
他们四目交接,凝在雪花过处。
似乎,彼此听到了对方心中所说的话。
「我一直想找你!」这是俞欢眼瞳里表达的意思。
「你想比刀?」杨岩方型的脸庞没有半点表情,却很明确的传达了这一句。
「没错!」俞欢坚定的眼神回答了一切。
「好!」杨岩突然开口,纵使是淡淡的声音,也如一颗颗石头迸出:「你绝对有资格。」
俞欢笑了,伸了伸懒腰;他知道昨夜已经过得太长,现在无论对谁都不是最巅峰的状态。他相信,彼此只要认证了对方,一定会有一个最好的时机──出刀!
他放松了心情,这才注意到旁侧的情况。
俞快刀简直不敢相信,龚天下竟然就这样立身在雪地中,任由三才神丐那三根墨绿竹竿打在双肩双腿!
那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天丐」罗坐龙和「人丐」陈怀仁两根竹竿顶着龚天下左右肩井大穴,倒身在半空中,看起来反而像杂耍表演特技。底部,「地丐」萧独徊一棍打在右腿悬钟穴,自己双足深深陷入雪地之中。
三个叫化子脸色一阵扭曲,六只眼珠子瞪得老大。他们惊恐,并不是龚天下回手,而是龚天下没有回手!
这个年轻人竟然就这般默默硬捱了三记。
在侠义道德上,他们三个犯了很严重的错误。
以多凌寡,下手杀机;甚至,在对方没有回手的征兆,自己仍未罢手。若问武林公义,他们行为和一般卑鄙贼有何不同?
再说,龚天下怎么看也罪不至死。
好长一段时间的静止,龚天下这才大步迈开向前。
雪地中,仍然没有留下任何足印。
三才神丐在羞责中纷纷跌坐在雪堆里,大力喘着气。龚天下到底有没有因为方才那手「天地同人杀」而受伤?他们完全不知道。不过,打从内心的寒颤,却慢慢涌起一丝敬意──对龚天下、对银大先生的敬意!
银步川竟然让龚天下成为今年典诰武状元,天下多少人的疑惑,他们三人如今却从心底肯定。
「龚天下虽然高傲冷漠不近人情,」罗坐龙低声喘气:「但绝对是个有慈悲心肠的汉子。」
「因为──,他不想杀生!」陈怀仁接口,由衷的感激。
「如果方才他不捱下这一记,吸收我们棍上的内力,」萧独徊脸色有些惨然,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天地同人杀的反震之力,只怕我们三人非死也残!」
夺命的招式,往往也会伤害自己。
他们看着龚天下的背影,在纷飞的雪花中飘飞过墙。隐然间,夹杂在敬意里竟有一丝的悲痛。
那背影,彷如受伤的狮子,孤独的在雪地中寻找一处安静疗伤的地方。
罗坐龙真不敢相信自己还会流泪。
透明的泪珠,划过寒雪中的脸庞,特别的热。
雪,依旧不管人间爱恨情仇,轻轻布满天地。
皇甫追日的剑,晶莹剔透到有如金刚钻石,华丽光彩中又混合了无坚不摧的力道。
他已经使用了十八剑,却只有一招。
同样的招式,在不同的角度使出,像是可以无穷尽的变化。这招是武当「坎水映月」,剑势忽上忽下,看似简易不繁;但是皇甫追日却可以将它挥洒至不可思议的境界。
唐凝风公子真是越来越吃惊。
那绵绵密密的剑气,在皇甫老子每一次舞剑挥动之下,一步又一步像是收线的鱼。在经过绝对精密的计算,皇甫追日将武当借力使力移星换斗发挥到极致!
「这老子内力之沉厚,剑术参悟之精辟,就算武当掌门天胜道长也有所不及!」唐凝风心底在叹气,对方几乎是完美的剑法,让他无机可乘。
眼角,咱们唐公子瞄到侧方俞欢和杨岩似乎已双双收兵,也瞄见龚天下飘身翻墙而去。
他叹了一口气,就在皇甫追日在第十九次连绵使用「坎水映月」之际,正想出手。蓦底,这老子飘身后退,收剑回匣!
干嘛?突然不玩了?!
皇甫追日仍旧是那付淡然悠闲的神情,完全看不出方才曾经那么努力、那么用力。
「今日且就如此──。」
皇甫追日脸上带着一抹神秘的笑意,施施然一回身而走。忽儿时间,带着武当「太极八剑阵」那八名道士,便是消失在微风轻雪的一片迷蒙中。
「开玩笑吧?」唐大公子看看左右那些朋友,简直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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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华严寺,数百年来多少高僧大德在此参禅礼佛?!明慧眼盘坐在大雄宝殿右侧,是佛教史上著名的大慈大悲观音殿。据说,当年唐三藏自天竺取经归返中原,除了在白马寺翻译经文以外,华严寺亦是当时世界各国人文荟萃之地,三藏十二部经有不少是从这里翻译出去的。
他轻轻叹一口气,在闭目调心中,俄然脑海浮起当年自己的皈依师所法授的一段华严十地品经文。
「菩萨尔时,作如是念:我以一句,佛所说法,净菩萨行故,假使三千大千世界,大火满中,尚欲从于梵天之上,投身而下,亲自受取。况火坑,而不能入?然我今者,为求佛法,应受一切地狱众苦;何况人中,诸苦恼!」
明慧眼念及至此,不禁昂首开眼,仰天轻轻一声长叹。落目处,正好瞧得观音座像后方右侧壁上,便正是宋朝书法大家苏东坡题了同一段经文,被寺方特别以黑檀木给框架着。
这一剎那因缘所感,明慧眼心情大为激动,念想我佛慈悲,菩萨无我,所谓世间名利不过是青痾之物。他又缓缓闭上眼,正是一身气息返归清净,蓦底身后有人缓步而入。
在这一片灵台清明之中,明慧眼只觉来人移身跨步像似循乎天地大道。行于该行,止于该止。
说到心性或是武学造诣,此人极可能在自己之上。
明慧眼在依稀中,又感受到这人似乎受了内创。
而且,似乎不轻!
明慧眼几乎就要忍不住睁开双眼,想看看一个武学造诣如此深邃的人,是谁、是用什么方法可以击伤他?
他忍住,因为来的人没有半点杀气敌意。也许,人家和自己一样,想让内心澄净,坐居在这华严寺的一角,返内观照得一番解脱。
如果认为来人是个修行人,无论僧俗,又何必干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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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凝风看着宗王师盘着腿,像老僧入定般一整个身子被「抬」进藏家的大厅。
「这会儿可好,搬了这么大个人进来,不知道下一步怎么走?」唐大公子叹气:「天下武林不知有多少人想要这老子项上人首。」
银大先生和藏大先生双互视一眼,旋即银步川蔼声笑道:「看来,可能要烦扰唐状元护送这位宗公子回去……。」
「啥?」
唐大少爷一双白眼翻起,简直难以相信:「这老子关哥哥我什么事?还有,您老人家干啥把我挑上武林典诰?」
不但上了典诰,而且还是天下第一武状元。
「状元哥哥──,」藏雅儿娇笑,如银铃在风中飘动:「你不是想要翻天鸟?送了人家少主回去,正好可以当做一份礼要回来。」
印真大师此刻也双掌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若能和老衲一同前往正明教,真是功德无量!」
自从前皇惠帝自裁(公元140年),宗无畏浪迹江湖创立门户,便取名为「正明教」,以彰显本来正统之意。当今皇上永乐帝深为忌讳敌视,昭告天下官府,贴出黄榜称之为「魔教」。
「嘿、嘿、嘿──,」唐大公子干笑了两声,回道:「原来老和尚也要去?不知道理何在?」
他这口气问,当然是想知道前因后果。话才出口,斗然发觉好像被银步川和藏别悟这两只老狐狸设计啦!
在场的每个人也都想知道,宗王师全力开通印真大师中脉生死关的目的在哪?原本带着这和尚想去哪?后者,应该是魔教的总本堂吧?!
印真大师沉吟须臾,轻叹一声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宗施主与老衲昨日在净临别苑有过一番谈话……。」老和尚顿了顿口气,接道:「据宗施主相告,在半个月以前,有三个蒙古人前往正明教总坛,所谈内容似乎是想和宗无畏老施主连手推翻……当今皇上!」
在场每个人都挑起了眉头,心中浮现两个字──兵王!
印真大师看了看被放置在大厅卧椅上的宗王师一眼,轻轻叹道:「宗老施主虽然与当今圣上有相当大的恩怨,但是连手外族侵我中原,那是万万不肯。」
于是双方交战,宗无畏以一敌三,虽然创伤了对方,自己也身中奇异内力,显然伤势颇重。否则,以宗无畏本身成就或是宗王师的造诣,不可能解不开。
老和尚瘦的身子在大厅中踱了两步,趋前看了看宗王师紧闭双目的脸庞。灰白的脸色,有些汗水微微渗出,如刀锋般眉尾,甚至已凝结成为汗珠。头顶,还有袅袅淡烟升起,显然是在通关过穴的紧要时刻。
「老衲当年修习达摩易筋经,因为一时求快,以致腧穴一脉闭塞!」
印真大师感叹昂首,半闭目中缓声道:「其间福祸,很难断定……。老衲因为如此,才得以在这二十年放下武学一路,专注于佛法专研,尽心普渡有情──。」
少林印真大师在大明一朝以兴法度苦为史上称道,二十年间涉足大江南北凡两百三十余间寺庙道场阐扬佛学,力行菩萨大道拯救病疾众生。
后世誉之为「印我佛心,真如慈悲」。
藏别悟沉吟须臾,出声道:「看来宗教主奇经八脉都受了极大内创,最有可能治愈的功法就是少林寺的达摩易筋经!」
唐大公子瞅了印真老和尚一眼,嘿嘿道:「大师──,这么说来是这位宗老兄先帮你老人家开通了腧穴大脉,然后再藉由和尚的达摩易筋经救他爹啰?」
印真大师双掌合十一点头,感叹道:「阿弥陀佛,宗施主为了救老衲已是相当耗损内力,又经昨夜一战本来就得数日调息。但是,今晨为了贫僧早点通关返神以避免一场重大血劫,几乎已是真气耗尽。」
藏大姐这时已观察一番宗王师气息,转身柔语道:「宗少教主目前耗损内力情形来看,可能要半个月调养。」
想想那片气海奔腾之力,宗王师成为风暴焦点当然是承受最大压力。何况,他还得同时保护入禅定中的印真大师。
设非,当时龚天下暗中助力分担,恐怕早已撑受不住!这点,印真大师也提了出来:「不知那位施主人在何方?贫僧应当深重道谢。」
「喔──,他去了对面华严寺!」
开口的竟然是足利贝姬,她瞧了瞧众人讶异的眼光,嫣然一笑彷如春雪骄阳,一片灿烂:「我们扶桑伊贺谷的忍术,有一门专司追踪,没问题的。」
俞欢大侠现在可明白了,自个儿喃喃道:「难怪哥哥我怎么也甩不掉这个婆娘!」
足利贝姬接着爽朗的笑了起来,十分有兴趣的朝向唐大公子道:「唐状元,你打算何时启程?」
唐凝风挑了挑眉,瞧着人家大美人那张清秀绝伦的面庞,心的问:「妳……管这档事干嘛?不会……也要跟着去吧?」
「还有我们──。」
藏雅儿像是要去郊游踏青,手舞足蹈快乐娇笑着:「唐哥哥你就当领队吧,我等也好去见识见识魔……正明教总坛!」
魔教在武林中名气太响,也太神秘。为了避免官府围剿,江湖中一直没有人知道它真正的总本堂设在何处。
唐大公子叹了一口气:「妳是我们?」
「那当然是还有哥哥我!」俞欢举手,嘿道:「如果少了在下,那还有啥乐趣?」
「女子也愿陪公子同往……。」藏雪儿的声音,令人很难拒绝。
「我……,」庞不忘扭捏着那个胖身子,四五十岁的人了,还会有点脸红:「庞某是不是……也可以?」
「你还在?」唐凝风叹了一口气:「这么多人,为什么一开口就要哥哥我护送?」
「因为你是武状元!」
银大先生笑了,笑的有点滑头:「责任当然在阁下!」
唐状元本来还想追问:「你干嘛选哥哥我当状元?」后来想想,以后在江湖上可以吃住免费,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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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方客栈在长安大城里并不怎么有名。
老实和东方流星、赵出行就住在这普通客栈的普通厢房里。
「依四掌柜的看法,那对武状元如何?」赵出行粗粗壮状的身子,几些胡髭在两颊,眼珠子牛般大,嗓门也不。
{}/ 那位学心老住持听得有人这番说话,回头才知道有它寺的和尚在,便是一笑点头:「南无本师大自在王佛──,贫僧不知名满天下的印真大师在此,真是失礼。」
虽是这般客气,双手却仍在「维摩」大犬的身上轻抚,就像疼爱子女的父母。
印真大师颔首合十回礼,对于老和尚率性表现而完全不依佛门规矩问讯,心中没半点恼怒不悦。反倒是,脸上浮起一丝赞叹,喃喃自语道:「我中土佛子多是称颂阿弥陀佛与释迦牟尼佛圣号,少有人知根本法身佛名号。唯除我少林达摩祖师密传血脉论曾述,中土几乎是无人知晓!」
「唯佛一人能会此法,余人天及众生等尽不明了。若智慧明了,此心号名法性,亦名解脱,生死不拘,一切法拘它不得,是名大自在王如来。亦名不思议,亦名圣体,亦名长生不死,亦名大仙。名虽不同,体即是一。」──达摩血脉论
「此犬取名维摩──。」
老住持淡淡回首望着龚天下背影,继续道:「乃是因为老衲所有诸经念颂,此狗儿皆不安静。唯颂维摩诘经时,竟可达七日七夜不食不动,如入深禅定。屡试不爽!」
这可是一大传奇事。
在场多少武林高手听得是面面相觑,不禁对这「维摩」大犬另眼相看。难怪方才面对他们这些顶尖高手,此犬犹是气势恢宏,半点没有惧色。
唐大公子忍不住佩服道:「如果学武,此犬必是高手!」
试想七天七夜不食不动,在武学上绝对是登峰造极的成就。如果内力真气不是已修至任督二脉皆通,奇经八脉全开,中脉七轮圆转,大周天无碍,那恐怕是做不到!
老和尚淡淡一笑,轻拍「维摩」大犬的大头,轻颂道:「一切诸众生,无始幻无明,皆从诸如来,圆觉心建立。犹如虚空花,依空而有相,空花若复灭,虚空本不动。」
老住持方颂至此,眼前龚天下忽然开口接道:「幻从诸觉生,幻灭觉圆满,觉心不动故。若彼诸菩萨,及末世众生,常应远离幻,诸幻悉皆离,如木中生火,木尽火还灭,觉则无渐次,方便亦如是。」
这段圆觉经偈文说毕,便见龚天下凭空浮转半圈,与学心老住持相对面。他们俩人同时双双合十互相一揖,额与额交碰轻触,片刻之后方才竖身分开。
学心老住持轻力搔着维摩大犬脖颈,似有不舍别离。柔声缓道:「此犬维摩,当以居士佛子相待。」
龚天下眼中难得闪过一丝恭敬,回道:「此犬维摩,本来就是佛子居士。」
老和尚呵呵笑了两声,猛得轻抓住那条大犬耳朵,抬起狗儿头部互望须臾,像是百般叮咛:「你我今生有缘得为师徒,今日另有有缘之人,汝且跟去。莫忘众生皆有佛性,来日菩提道上亦有你可行之路。」
那维摩大犬似乎听得明白,竟是伏地三拜同时喉里呜吼三声。此情此景,看得是众人内心一团温热,既难以置信又赞叹不已!
雪,华严寺,观音殿外轻舞。
藏雪儿望着这天地一片银白,轻轻叹了一口气:「众生皆有佛性,万物皆是有灵;心法别悟,内即是外,外即是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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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收到的消息实在很快。
他知道三才神丐那三个老乞儿的武功已经废了,勉强由龚天下救回了一命。
他也知道,日正中午时分,唐凝风率了一堆人马护送宗王师要回魔教总坛。至于那个今年在武林典诰上排名「探花」的明慧眼,则是留宿在华严寺内,大有长住之意。
「兵王实力实在不容觑──。」
老四掌柜皱紧了双眉,道:「以一人之力便可击垮那三个叫化子,这等武学造诣已不单是武功的问题!」
东方流星和赵四行静静听着。
老实每一次分析事情时,总是可以涵盖深广巨细靡遗。往往有许多细腻的角度,发人之所未见。
「他一定观察过三才神丐所有的武功路数、心法内力以及习性。」老四掌柜不禁有一丝佩服:「知己知彼的程度,已经达到比敌人自己还要清楚敌人。」
这是一种十分精密的计算。
算出生,算出伤,算出死!
老实嘿嘿一笑,接着道:「现在,他们在算计龚天下!」
那个神秘的「兵王」杀手以三才神丐为饵,诱发出龚天下的反应和武学造诣。「只要有一天他们认为资料收集已备,时机成熟之际……。」老实抬眼看了这两位护法一眼,缓沉沉道:「一样可以一击而杀!」
这才是最顶尖的杀手。
一旦出手,无命可逃!
东方流星看着老四掌柜瞧了他们一眼,知道可以说话了:「如果是这样,属下心中想起另外一个人──。」
老实笑了:「说。」
「皇甫追日!」
东方流星双目一闪,两眉一挑道:「坎水映月一式十八回使剑,是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老实那张白胖胖圆嘟嘟的脸真是笑得开心,他非常满意手下的机警,嘿声道:「好!眼光有进步──。」他一顿冷哼:「皇甫追日,应当是兵王五子之一!」
话毕,闭目停顿了片刻,老实忽的由行囊中掏出一张地图,摊放在桌面上。
那是一张中原全图,对大明版图和塞外关外都有相当描绘。老实那胖手指往图上长安城一点,道:「唐凝风和龚天下他们往东走,这一线下来……洛阳古都!」
赵出行反应也很快,立刻接道:「所以,我们的探子先集中在这段路程为第一监视目标?」
老实点了点头,道:「据说俞欢在七天前曾经在洛阳大城内,救出扶桑国当今大将军的胞妹足利贝姬,如果估算没错……。」
这老字世家四掌柜一哼,道:「兵王五子,应该没半个人留在洛阳城看守。」
否则,俞欢不可能那么容易得手。
如果皇甫追日和神秘的黑袍白扇是其中之二,另外三个在哪里?老实记得得到的消息中有一段:曾有三名神秘人到过魔教总坛,而且和宗无畏交过手,各有受创。
看来,那三人有可能就是「兵王」中人。
不然以宗无畏的造诣,又是在魔教总坛之内,有谁可以让那位魔教教主躺下而且脱身离去?
老四掌柜又指了指地图上两处,道:「东海一地的势力,是霸帝庞动战所掌控,他和中原成家堡成氏兄弟结盟,打算囊括黄河南北两岸半个武林势力。至于西边……。」
老实的手指一点塞外,嘿道:「大漠地王贺难势力第一,如今假藉俞欢两年前杀了他手下其中三鹰,这段时日以来步步为营,布署了不少据点进入中原。哼──,以剿杀俞欢为名,实则势力入侵中原。」
东方流星挑眉问道:「贺难在中原武林不知是否有结盟对象?」
老实眼瞳内精光一闪,冷声道:「苗疆九星教主秦杀外加蜀中欧阳世家!」
欧阳世家一向在兵器、运输、药材这三大类财源与老字世家竞争。想来他们这回和「大漠地王」贺难结盟,是为了日后塞外运输及进口西域诸国药材上大有裨益。
「贺难野心勃勃,连贯了长江以南横跨中原六省道!」老实沉哼一声:「如果让他们得势,本家生意以后恐怕大为萎缩。」
商场搏杀,丝毫不少于武林生死较力!
「那么以四掌柜的看法……?」东方流星和赵出行双问道:「是否可有解决之道?」
老实笑了,白胖胖的圆脸,像是有十分把握的神采,嘿声道:「俞欢是步好棋,而他的那些朋友……。」
唐凝风、龚天下,外加藏门姐妹、足利贝姬,以及少林印真大师、崆峒庞不忘、魔教宗王师。这股势力,如果把少林、藏门、崆峒、魔教、扶桑全拖下水,这绝对是中原武林极强大的一股力量。
「所以──,」东方流星也笑了:「我们想尽办法要把俞欢的下落通知贺难?」
「为了生意──。」老实笑得更愉快了:「最好也把消息也通知朝廷军部!」
§§§
柳破烟用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黑鎗」陆三绝。
长安城外东郊,冰雪路滑。入夜时分,风更冷。
三天的时间,柳破天那颗贯通古今武学理路的脑袋,已经帮这位破烟山庄胞兄庄主想出一套创新武学。
「银大先生是不会说谎的人!」
柳破天三天前告诉柳破烟:「所以,如果他说你的武学造诣和陆三绝差不多,那就是在伯仲间。」
柳大庄主没有出声,因为他相信他胞弟。
他更知道,只有诚实面对缺点,才有可能真正成就!
「藏云破烟指是一门很好的武学,」柳破天当时继续道:「不过,在幻化的过程里消耗了一些内力。」
这点柳破烟承认。为了在出指击敌的时候让对方看不出出手的角度,不得不以内力激荡周遭的空气,并且快速弹动指位。
其实,这些虽可欺敌,也是自我消耗!
「我现在已经想出一个简单的方法──。」
柳破天在三天前的笑声,嘶哑尖锐而得意,深深烙在柳破烟的脑海里。
「破天真是具有天下绝无的才华,」柳破烟常常如此感叹:「如果不是他身体天生残障,必然是天下武林三百年来第一人!」
柳破烟冷冷面对陆三绝,心底犹想着他胞弟所提出惊世骇俗的新创武学观念:「如何不自耗内力,而令敌人不知由何处出手?」
「黑鎗」陆三绝在三天前雪之日,眼见龚天下无声无息击败柳破烟,内心震撼难戢!
天下竟然有如此深邃的武学功法?他深受打击,甚至连今年武林典诰也没去看,足足在醉仙楼里狂饮三天三夜。后来,才从酒客口中知道今年出了双状元──唐凝风和龚天下!
他心情好多了,最少,龚天下是今年武状元。当然,还有令他稍为高兴一点的是,今年自己排名到了第七!
醉仙楼中有人认出了他,向他道贺。陆三绝一时兴起,甚至狂舞了一段「三绝十六连环」鎗法。
这一舞鎗,心情便大为舒缓欢畅。心想,人家可以成为天下武状元,我陆三绝也不是不可以!
情绪一旦激昂,便想入深山中,寻一处无人地苦练自创的三绝鎗法。便是,不管它风雪未停夜色将至,一策楼前快马,管它是谁的,便是扬蹄往长安城东门而出。
一奔出城,东郊三里坡早有人等他。
柳破烟!
「你等我?」陆三绝握鎗在手,冷眼盯着对方。
「我等你!」柳破烟在风中让衣襟鼓猎拍响,自信的神态让陆三绝握鎗的手心不禁有一些汗水。
是酒后的热气吧?陆三绝决定不管它,而且同时决定把阻挡他去路的人埋葬在这片风雪之中。
他出手,黑鎗如电,划穿雪与雪之间的空隙!
「黑鎗」陆三绝在七、八年来,能够不断窜升武林典诰的排名,绝对是客观的评断。
特别是著名的「身心眼,三绝断魂」鎗法,更是别具风格的独门绝技。
眼绝,不知鎗锋以至致命;身绝,不知何处可以闪躲;心绝,唯有惊恐丧命。
柳破烟引臂伸手!
陆三绝早有心里准备。三天前,他才在净临别苑见过,幻化万指在迷烟中斗然殂杀!所以,他要在柳破烟的手指能变化之前,先一鎗毙杀了对方。
陆三绝有把握,他已占得先机。
但是,眼瞳孔里却看到与自己想象完全不同的情景!
柳破烟出手的右掌,竟然没有手指!
陆三绝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斗然就在鎗锋要刺穿柳破烟心口之际,那只没有手指的手掌竟然掌心内伸奔出了无名指。
无名指指向自己膻中死穴!
陆三绝只觉得自心脉一阵难以形容的感受,远远超越一切言语能说明的痛苦!
他的手再也无力前挺,那柄黑鎗越来越重,恍如千斤下坠。他的双膝一阵冷颤、跪倒在雪地中。
奇怪,我的双腿为什么没知觉?是地上的雪太软?全身蓦底百脉倒转,引发了知觉的痛苦。喉里,一声凄厉惨叫发出,响彻整片荒野!
柳破烟掌中五指陆续伸出来,心中实在敬佩破天的创意。
「利用柔骨内化大法,」柳破天当时告诉他:「将五指缩藏于掌心内,交战之时,谁会知道大哥出的是哪一根指头?又有谁知道会殂杀哪个穴位?」
「好奇异的功夫!」
柳破烟的背后忽然有人出声,近在咫尺。声音沉沉稳稳,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他心中一惊,此人何时在自己背后,竟毫无所觉!柳破烟一回身出手,却是扑空!对方已在三丈外。他更吃惊,这种速度简直匪夷所思,不禁背脊一冷。
如果对方要出手,恐怕自己连看到他的机会也没有。
柳破烟长吸一口气,压抑着惊恐冷视对方。
那是一个五十年岁左右的中年人,一袭黑袍飘风,手上轻轻搧着白羽扇,淡然自在含笑看着自己,大有君临天下的气势。
柳破烟这生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那人眼光似乎可以穿透别人一切,神采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
「阁下是谁?」
柳大庄主尽力调息自己,咬着牙让声音稳定下来。
那人淡淡一笑,不作声中悠忽白羽扇已到了柳破烟的顶上百会穴,快到柳破烟根本不想躲!
「请住手──。」
空气中飘飘渺渺的一道声音,尖锐虚无中不知来自何方,像是前后四方都有,又像从地底浮上。
「放过他吧──?」声音忽高忽低,简直无法捉摸。
那中年黑袍男人淡淡一笑,回身中白羽扇轻往地上一拍,立即是满地落雪翻飞,剎那隐没在一片迷蒙中。
柳破烟惊魂未定,连喘几口大气这才对空中抱拳道:「多谢大侠相救,可否现身让柳某拜谢?」
雪,又落回了大地。
长安大城东郊,在黑夜来袭时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除了本来早就没有声息陆三绝的尸体被落雪埋葬外,只剩下柳破烟的喘气。不,还有雪地上斜插的黑鎗,特别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