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成功下乡的时候,县常委会举行了新年里的第一次例会,会上新到任不久的丁书记分析了国内外比较严峻的经济形势,并作出了中短期经济发展战略规划和安排,在他谈完之后,张县长提出了自己的几点设想。
其中之一,引起了大家热烈的讨论,赞成和反对的意见可谓是一半对一半,平分秋色。
我建议,在未来的某年元宵佳节,我们县城重启逛灯会这一民俗活动,绝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是有着充分的事实依据的!在大家充分发表过意见之后,张县长开始了耐心的解释。
其一,民俗活动是历史文化传承的丰富载体,也是我们需要大力弘扬、现实经济发展尤其是旅游业发展的重要抓手,诚然,我们县在这个问题上吃过大亏,好心办了坏事,让人民生命财产受到了损失,但是,时过境迁,如果我们始终拿30年前省委省政府下发的关于谁办灯会谁负安全责任的意见书当做挡箭牌甚至是尚方宝剑而无所作为的话,那我们就是一群胆小鬼,一个面对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而无动于衷、只是想着头上乌纱安全的懒政者!
张县长的突然发飙让会场一片肃静,不少人虽然面不改色,但是在心里却敲起了鼓,这是唱的哪一出呢?怎么突然想起要办灯会了呢?
何况,当年我们是在主街上办灯会,四乡八镇的人都挤到两条大街上,从三个口子往里放人,只想着热闹了,忽略了安全问题,也没有形成有效的人流循环和疏散机制,最后酿成了严重的事故,现在我们有什么,我们的整个新区四纵四横,我们还有盛世镇的大街小巷,可以说,灯会设展的面积要十倍于当年,而我们的人口,据我和有关部门反复核算,不仅没有实现正增长,相反,这几年还因为外出务工以及严格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略微有所下降,当然,国家已经放开了生育二胎的政策,但是,毕竟见效——看到人口正增长还需要不少时日嘛!
有人就笑起来,会场气氛明显出现了轻松的迹象。
县长,你难道真不怕重蹈当年老书记的覆辙?有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这两年,全省上上下下都在响应中央号召,开展双创活动,我想,我们连正常的民俗活动都不敢正常化,还在那大谈特谈什么创新式发展和万民创业,岂不让百姓耻笑?县长是个少壮派,这几年似乎憋着的一口气,今天都要一吐为快。
是呀!我们是需要振奋一下全县上下几十万百姓的士气了!这是支持派的声音。
三十年了,每到春节,邻近各县,张灯结彩,热热闹闹,我们却一直在悼念和反思,世界上哪有这样的事呀?就是文化大革命,十年动乱和浩劫,也不是早就翻篇了嘛!我们不能活在历史的阴影中,更不能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听就是力挺的声音。
但问题是,三十年前,那是改革开放之初,那时的人心淳朴,尚且在出了事后,老百姓骂我们是好大喜功,现在,人心早已经不如当年了,一件事情,不管你出发点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会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其实,灯会早就有条件恢复了,但是,历任班子还是绕不过心里的那一关,怕什么?还不是担心群众不理解我们,不信任我们——不仅骂我们,而且再把三十年前的旧账再次清算,任其毫无遮掩地再次暴露在大众传媒面前……
一番话也不是毫无道理。
是呀,是呀……有人在应和,也有人在不住地点头。
关键要看我们的出发点是什么?还要看我们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见到大家都把探询的目光对着自己,丁书记开了口。
如果从历史看,再结合我们的现实看,重办灯会确实要顶住历史和现实的双重质问?省委早就放权了,可以说,各地在节假日开展各种形式的庆祝活动以丰富人民的物质文化生活,已经是各级政府应有之义,本就无可厚非!所以,阻力不在省里的那份意见书,我们更不是被那份意见书束缚住了改革手脚的胆小鬼!丁书记有些动气,对社会上的指责和老百姓的奚落更是有种反击的冲动。
现在的问题是,我们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把历史和现实巧妙连接在一起的机会,让优秀历史文化传统以创新的方式再出现在老百姓眼前的时候,不是骂娘声一片,而是点赞声一片;而且,不仅是点赞,更要从这里让他们和我们政府同心同德,激扬起创造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而这,就不仅只是一次回归的灯会所能承载的了,它就需要我们全县上下做好每一件工作,让公平正义覆盖全县大小乡镇的每一个角落,我想,之所以三十年不重启灯会,也许就是我们问心有愧,受不了对心灵乃至灵魂的质问吧!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接茬……过了许久,县长带头拍起了巴掌。
而此时,韩成功一行人已经到达了他们考察的第一站——盛世镇中心小学。然而,在这里要想找到三十年前的学生资料已经几乎不可能了。唯一不变的是门楼旁小小的传达室,几乎和三十年前毫无二致。
伍不凡来到自己的母校,有些兴奋,带头踏进传达室,并且还准确喊出了看门工友的名字。
看门工友是个头发斑白目光浑浊的老人了,他疑惑地瞅着来人,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许是汲雨菲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学校里有人迎了出来。
是一位校长模样的妇女,还有一男一女两位主任模样的人跟在后面。
伍不凡很是有些尴尬——门房里认得的人却认识不出他,门外来欢迎他的人他却一个也认不得。
这就好比在外多年的游子带着欣喜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没想到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人,见到的虽然都是笑脸,但反而少了滋味,也就淡了乡愁。
看着伍不凡有些沮丧和失落的表情,韩成功在心底叹了口气,逝去的种种以往已经再也找不回来了,人和社会毕竟都是要往前走的!
汲雨菲已经和校领导亲切地攀谈起来,韩成功和伍不凡也被引见给了主人,人家立马作出了欢迎的姿态请一行人到办公室座谈。
办公室里的条件就明显不一样了,伍不凡感慨道:现在办学条件是明显好了,记得当初我们的班主任连一张像样的办公桌都没有,抽屉一拉就掉,有一次,老师上课期间,让我帮他到办公室取试卷,我刚把卷子从桌上拿起来,抽屉就哗啦一声掉下来了,倒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我碰掉的,就手忙脚乱要把它重新安好,可是怎么弄都不行,结果就只能放在地上,等回到班上,就一直担心老师下课后会怪我毛手毛脚,可是,一个下午,老师都没有找我谈话,我就想,兴许老师太忙了,忘了这件事,或者就是还来不及找我,这天晚上,我几乎一夜都没睡好——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没想到,第二天,老师还是没找我谈,我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办公室主动承认错误,这才弄明白,这抽屉原本就是坏的……
他的一番话把已经坐下来的主宾都给逗乐了,韩成功呷了一口茶,吹了吹飘在上面的茶叶,心里突然一动。
人说,心有千千结,难道用在这里最恰当不过?
伍不凡和老师之间虽然亲切,但是毕竟隔着一层,就因为忙或者想象中的忙缺乏了必要及时的沟通,所以就在一个小得几乎不能再小的问题上存在着误解——而这,就让伍不凡担心了一个下午和整整一个通宵。
如果,我们的执政者和老百姓在类似的问题上也存在着沟通的障碍呢?那岂不是要一年乃至无数年?
师兄,你说人心会有三十年都化解不开的纠结吗?小师妹转过脸,趁着伍不凡继续和主人沟通的时候,悄悄问了韩成功一句。
韩成功惊呆了,在那一刻他有再次被击中的感觉——难道小师妹真的能获知到他内心的想法吗?
他记得在一本有关微观世界的书里,专门谈到了一种量子纠缠理论,讲了几十页的道理,就想说明一点:心有灵犀一点通是一定存在的。
两个最微观的量子都可以彼此感知、彼此影响乃至共舞互动,何况两个活生生、情感丰富的人呢?
我记得学校是有棵高大的银杏树的,我上学那会儿,就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怎么不见了呢?伍不凡的询问吸引了韩成功,也暂时转移开了小师妹的注意力。
唉,这不是学校改扩建那会儿,嫌碍事,就把银杏树给卖了嘛!听说,是给省城一家比较有名的中学给买走了……女校长似乎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看到伍不凡再次出现在脸上的失落,这回,韩成功再不能无动于衷了——因为,他一直纳闷,女儿韩晓雪曾经就读过的省城中学在连续的几年里到底都是在哪儿买来的银杏树?现如今,学校里已经有了一条颇让校方自豪的银杏大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