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正在焦头烂额,因为向楠不见了。
那天晚上他和向楠被一群地痞追着打,为了救他,向楠被地痞踹飞,自己把自己胳膊压到了墙上,当场脸就白了,送医院里倒也没说残废,只是,职业打不成了。
其实以向楠那训练程度,郑玄早就想让他去治手了,他也早该退役了。
处在这么一支奇葩队伍里面,若要靠着两个输出保住那岌岌可危的决赛圈一日游资格,是很艰难的。
向楠的天赋不差,但远远说不上拔尖,就只能靠长年累月比其他人双倍甚至再翻倍的苦练,超负荷的状态超出正常人身体所能够承受的程度。
更何况,郑玄比任何人都清楚,向楠这样的原因并非真是受合约所困。向楠是受“沧水”这个名字所困。
郑玄甚至不怀疑,若有朝一日钱总突然良心发现把合约撕了,向楠也能给他自己找出一万个不能离开沧水的理由。
向楠一直在沧水强撑着是为了年队。他是个死心眼儿,不论面上怎么嬉笑怒骂,年队始终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当年郑玄和向楠处对象,其实对于郑玄而言,爱情意义上面的喜欢成分真是微乎其微,更多是责任和无奈。郑玄不希望自己再在凌晨三点钟接到gay吧电话说向楠又在寻衅滋事或别人为他争风吃醋,也不希望自己再看到向楠被不同的车从训练基地接走。向楠不能那样下去了。自从年队死了后,向楠就疯了。
所以当向楠说要跟郑玄在一块就不疯了时,郑玄答应了。
郑玄其实很清楚,向楠是在寻找一个寄托,而自己仅仅只是一管病急乱投医的药剂而已,治不治得好谁也没底,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向楠愿意尝试总比直接放弃治疗好。
结果没多久,向楠就换了一个方向疯。
郑玄也想过,其实,可能,大概,有那么一些可能性,问题的症状并不在于自己的“中央空调”属性,而是向楠潜意识在排斥和自己来真的。因为排斥,所以想尽了办法放大一切因素找茬,然后自我洗脑,顺理成章就处不下去了。
好在在这段关系中毕竟两个都是活人,活人就能有商有量,而不是向楠对着骨灰自说自话自做决定,所以两人友好地结束了那段关系。
经过这一通折腾,不说发泄了一些,向楠毕竟也对郑玄有点儿愧疚,还是答应收敛一些。
可是对于沧水的执着,向楠是绝不可能收敛的,郑玄也确实没法儿劝这一点。
说穿了,郑玄有转会的好机会的话,说上一些舍不得的话,其实最后说转也就还是转了。
但向楠不一样则在于,他嘴上把沧水骂得一无是处,但恐怕是真的死也不会走,他会把他所有的时间都留在沧水,这个年队一手创立起来的地方。
那些都算了,都是向楠的选择。再说,向楠再怎么拖着,年纪都在长,早就被黑嘲过一万遍,郑玄其实心里想的也是向楠无论愿不愿意退役都这一两年的事儿了。
可到底,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形式发生。
如今,向楠突然的、彻底的打不了职业了。
郑玄还是用很平常的温和态度试图让向楠顺利接受这个事实:“你本来也就是退役的年纪了。”
彼时,向楠坐在病床上面笑嘻嘻地吃橘子:“是啊。”
郑玄继续说:“我和钱总还有经理谈过,他俩其实也挺关心你的,就算平时大家性格不太合得来,毕竟这么多年,也有感情。钱总的意思是,绝对欢迎你留在沧水,但他也知道你手要保养,建议你转做教练。”
钱总的态度没郑玄说得这么好,一听消息,钱总的表情像眼睁睁看着钱掉河里面了似的,那叫一个痛心疾首,唯独没有对向楠本人的关心。
说句实话,换了是郑玄出这事儿,可能钱总多少还能有那么一丢丢对郑玄本人的“人性关怀”,但向楠和钱总的梁子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些年钱总忍向楠完全是出于在商言商,私人情感上那叫一个深恶痛绝。如果向楠不是他原本的台柱子,恐怕钱总第一时间都想放鞭炮庆祝。
让向楠转当教练还是郑玄提出来的。而经理也很讨厌向楠,一听这提议就各种婉转拒绝,钱总也觉得向楠当教练没啥商业意义,不是特别感兴趣。
还是郑玄谈出来的结果。毕竟郑玄平时为人温和,还是沧水如今仅存的台柱子,这个面子勉强还是要给。
但这些不必要让向楠知道,郑玄都没说。
向楠仍然笑嘻嘻地吃橘子:“行啊,工资多少?”
“还行吧,就是一贯的水准。”郑玄道。
“那也挺高了哎。”向楠道,“也没那么累,挺好的,你别羡慕我了。”
当时说得好好的,郑玄也就是一转身回队里安排下事儿,就接到医院电话说向楠跑了。
郑玄:“……”
郑玄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过了,比如李代桃僵了一盒芝麻糊的年队的墓地,比如向楠以前爱去的那几家酒吧,还有些别的地方,都没找到人。可他总得有个去处,不至于在大马路上发呆。
郑玄想了又想,打给方宁海:“小海,向楠最近联系过你吗?”
方宁海沉默。
郑玄便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问:“你们在哪?”
方宁海半晌才道:“我在这,他没事的,你让我照顾他一段时间。”
郑玄无声地叹气:“小海,我知道你的心意,其实我本身是支持你俩的,但这个时机真的不好。”
方宁海再度沉默。
有些话,郑玄的确是不方便说。他很想告诉方宁海,他猜得到此时此刻的向楠会是什么样子,大概是表现出十分依赖方宁海的样子,所以给了方宁海可以“趁虚而入”的错误感知。
不可能的。郑玄很想这么告诉方宁海。
向楠现在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假象,只会令方宁海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陷得更深,而非向楠。
过了这个点,向楠拍拍屁股就走了。
因为郑玄在这些年里发现:向楠这辈子可能都走不出他和年队的那段感情了。
如果方宁海见过曾经和年队在一起的向楠的样子,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可方宁海没见过。
郑玄却见过。
那个时候的向楠和如今截然不同。
事实上最初郑玄听说向楠为了和年少呈私奔跟家里闹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毕竟向楠那时是个特别内向的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大部分时候都在凝视着年少呈听他说,眼神明亮又羞涩。
甚至向楠见着陌生人了就直往年少呈身后边儿躲,还没郑玄他年纪小小的表侄女胆子大。
后来年少呈过世,那个向楠跟着一起死掉了,成了如今这样。
郑玄很希望方宁海能和向楠好了,但他同时也清醒地知道,这会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几乎不太可能发生。
只是这些话,郑玄不知道该怎么和方宁海说。他甚至觉得,就算自己说了,大概方宁海也只会当耳边风。
郑玄与方宁海就这样各自沉默了许久,终于,方宁海说:“玄哥,给我点时间。”
事实上郑玄也不知道自己把向楠带回来能怎么劝,想来想去,只好道:“行吧,但保持联系。你多注意点,向楠主意多,别让他乱来。”
“嗯。”方宁海道。
方宁海结束通话后,回到酒店房间里,见向楠仍然抱着笔记本电脑在看视频,一边还吃着零食,听到声音就招呼他过去一起看:“我给你分析分析郑玄这打法。”
“……”方宁海沉默三秒钟,委婉拒绝,“我是奶,对刺客打法没兴趣。”
“别啊,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奶也能打死刺客。”向楠笑道,“我就能用奶打死刺客。”
方宁海不想听他说这个,但向楠还是说下去了。
而且,果然,是又一次说到了那个话题上面。
向楠说:“就是我少呈哥啊,我跟你说过没?他——”
“说过了。”方宁海试图阻止他。
向楠摆摆手:“那再说一遍。”
方宁海:“……”一点也不想听。
“其实也不是我打赢啦,不是靠真本事的,靠他开闸泄洪,哄我高兴呢。”向楠兴高采烈地说,“我跟你说,他这人特虚伪,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道貌岸然?反正就这意思了。脸上一本正经说就不惯着我,结果我还没怎么着呢,他就什么事儿都干了,啧啧。”
没听到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方宁海这么催眠自己,维持着表情的平静,坐在一边假装自己在听,脑子里面疯狂回忆自己怎么把向楠弄哭的。
向楠也就哭过那么一次。那次是因为什么事儿来着,方宁海不太记得了,反正向楠成天刺激他,大概那次也是搞了什么事来试图气死他,他也喝了点酒,来了火气,把向楠手给绑了,眼睛也蒙住了,是想吓唬一下向楠来着。
没想到向楠的反应十分大,似乎像是真吓着了,却又比平时更敏感,忽然就哭了,不是平日里的假哭,而是真哭了。
方宁海吓了一跳,以为他是真怕,赶紧给人松开,不料向楠睁开眼睛看了他一下,哭得更狠了,撕心裂肺的那种哭法儿,崩溃到就差厥过去了。
“……”
算了,还是别想那次了,太吓人了。方宁海默默地住脑。
“我跟你说话呢,你是不是没听?”向楠不高兴地问。
方宁海确实没听,嘴上却道:“在听。刚才郑队给我电话了。”
“你怎么说的?”向楠瞬间被他转移注意力。
毕竟活人还是比死人恐怖的,死人反正死了又不能复活,可以等会儿再追忆,活人分分钟买张机票飞过来了。妈的年少呈,死就死,还给我留个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