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没说谎。”
见程默迟迟都没有开口,原伊双眸微湿,低着声,忍不住又强调了一次。那样子好似程默再不搭理她,她的眼泪当场就能掉下来。
“伊伊你别理他,他不信你,我信。”季子林动容,连声安慰,心里则啧啧称奇程默不愧是顶级的治疗师,这才多久的功夫,就已经把原伊的社交障碍症给治好了。
可惜原伊的目光始终锁在程默的身上,依旧没理他。
程默最终还是心软了,无可奈何地说:“我并没有认为你在撒谎,其实根据你之前的种种行为表现,我一直都认为你不是单纯的&bdd患者。”
原伊心里狠狠一震,抬头,睁大眼睛看着程默。
程默徐徐而谈,脸上表情异常认真:“每个患上精神疾病的患者,病因都不尽相同,通常生理、心理、环境因素、成长经历、受教育的程度,以及人格特征,这些都会起到一定的作用。而人的精神活动往往也是一个相互联系而又相互制约的过程,受多种因素影响,十分复杂。所以症状之间,总是容易伴随着其他症状出现,视严重程度不同而区别对待。”
说完,他停了一下,见原伊认真听着,脸上表情还算平静,这才接着说下去。
“像&bdd本身也和其他疾病呈共病现象,如强迫症、进食障碍、焦虑症、以及抑郁症,这些全是&bdd病人常见的伴发疾病。而部分强迫症、抑郁症和焦虑症的患者会有一些类似幻听、幻觉、以及妄想的症状出现。就目前而言,你已经出现了幻听、妄想的情况,跟以上这些状况都很像。”
程默一口气讲了许多这方面的专业知识,可惜涉及的范围太广,对于门外汉的季子林和原伊来说,就如同在听天书,勉强只能听懂大概的意思。
“所以,你觉得我这是得了妄想症?”原伊咬着后槽牙,心里有些难过。
其实程默说的这些话,她多多少少已经预想到了,只是真正亲耳听见,仍然会影响到心情。而这事说到底,就是他不相信她能听到别人心里的声音,这么简单。
不过也对,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换成是她,听到这种事,恐怕也会觉得天方夜谭。
程默没有开口,哪怕他在心里认为答案是肯定的,但看到她满脸受伤失落的样子,他就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所以他思考了许久,最后才斟字酌句地说道:“伊伊,我是个只相信有事实依据的人,如果你认为自己真的有这种本事,而不是我所说的幻听,那你就努力找出证据来说服我吧,不然你就听我的话,按我的治疗方案走,把自己的病治好。”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原伊很气馁,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信他。
他总是擅长给人画饼,在人灰心时,给人希望,可是给了希望后,又亲手将这份希望打灭,接着又会给你撒出一点阳光,让你在失望之余不会感到太绝望,多少还有点盼头。
可是原伊有点怕了,她怕努力过后,他的想法依旧没变。
“是。”程默点头。“另外不要一听到跟精神疾病周边有关的事情就害怕,这不是绝症,是可以医治好的。不管是&bdd还是妄想症,只要你相信我,我一样能治好你。”
原伊心口拔凉拔凉,一点都不想要这种“相信”。
…………
程默不相信,可季子林就不一样。
他觉得自己身为未来很有可能要在文学史上留下一连串佳话的最有前途作家,好吧,这“最有前途”四个字还是他自封的,反正个人的想法就不能太浅薄,逼仄的想像空间和接受能力只会限制了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了解,就像老程那样子,可怜的程医子躺着也中枪,可谁让他口口声声科学啊证据啊,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难道每件事都能用科学来形容?至于证据嘛,那还不简单……
于是程默前脚刚回房,季子林后脚就缠着原伊,想针对她这个超能力来一个深入的探讨。季子林撸起袖子,强行把手凑到原伊的跟前。
“伊伊啊,我们不理他,他不信我,我信。你刚才说通过身体的接触就能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那是不是表示中间不能隔着任何东西,得手对手,皮对皮,肉对肉贴着?那你看我袖子拉得这么高行不行?我们来握一下手,让我感受一下这个神奇力量的存在!”
季子林说得特别的激昂顿挫,脸上还堆满了讨好似的笑,活脱脱像极了一个要诱拐良家少女的大坏蛋。
“晚安。”杵在门口的原伊,蔫蔫回了他一句后,就往倒退一步,把门关上。
季子林愣了足足一秒钟后,上前捶门。
“……不是,伊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老程说不信你,你跟他争议了半天,我说我相信你,你倒直接给我吃了个闭门羹,这是哪门子的区别对待啊。”
季子林感觉自己受到了一万点伤害,另外还有一些侮辱。
遗憾的是,里面的人虽然不是聋子,却还是一样不搭理他。
季子林气愤地瞪着眼前这扇紧闭的房门,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造孽啊,难怪人家说送上门的没人要,要矜持的才值钱。”季子林毛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嘴巴还一直在不停的碎碎念。“不理我是吧,不理我是吧……行,那我们等着瞧!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
…………
程默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回房后第一件事就是马上去洗澡。
洗完澡后,他感觉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许多,那一身沉重的疲倦感好像随着蒸腾的热气也一块蒸发不见,人也精神了许多。
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程默却没有打算上床休息的意思。
他拿了条干净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坐到书桌前面,打开笔记本电脑,把今天晚上和原伊的聊天内容、以及他的观察结果都记下来,末了还不忘写上他对原伊目前情况的看法。只是在写到人格分裂时,程默打了两个字,突然就打不下去,后来不知道想到什么,噼里啪啦几下子就把这个医学名称打完,可鬼使神差的,他又按下了删除键。
程默迟疑了。
这种情况以前在他身上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诊断谁有精神分裂,谁的病又很难医治,他从来都是干脆果断,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婆妈?
还有今天晚上屡次对原伊心软的行为,除了让程默自己觉得很惊讶外,同时心里还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再这样下去,这还会影响了他对原伊病情的判断。
想到这里,程默忍不住烦躁起来。
他身子往后一仰,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部交给身下这把时尚北欧真皮转椅,接着又把头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抬起手,捏了捏眉心的位置。
程默想起第一次见到原伊的情景,也想着近期发生过的事,以及她后来性格上的各种转变,想从中看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
可是想着想着,程默的思绪不由自主就落在了吃火锅那天晚上。
其实当时程默本来还挺生气的,都让季子林别灌她酒了,一个左耳进右耳出使唤劲倒,一个不听劲闷杯喝,结果没几杯下肚,他才回房拿套衣服的功夫,就听见季子林在客厅里大声招呼他——人醉了,帮忙弄到屋子里去。
程默虽然冷着脸各唰了两人几句,但该帮忙的时候,还是一点都不含糊。他把原伊的手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另一边的肩膀上,手往她纤细的蛮腰一使力,就把人半抱半带地搂起来。
当时的想法是,这个女人的腰可真细啊……
是啊,女人。
他常常骂她笨,那是因为她真的很笨,再者在他眼里,原伊就是个丫头,是个大学生,是个未经世事还长不大的姑娘,所以他那句“笨”其实包含了多种意思在里面,并非贬义词。
当然,原伊要是喜欢当贬义词来听,他也不打算跟她解释清楚,因为三个月的期限一到,他可能就要离开这里。到时候大家桥归桥,路归路,她是笨是聪明,都与他再无关系。
可是拥她入怀后,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什么姑娘,丫头,眼前这颗蜜桃都已经成熟到可以摘了。
他得重新放好她的定位。
程默在心里警告自己一番后,就准备把原伊带回房间。
谁知道这个醉得七荤八素的女人突然抬起头问他:“哪颗蜜桃熟了?要不要我帮你摘?”
原伊的头就垂在他的肩膀上,因为离得太近,原伊说话间呼出来的气息还喷在他的脖子,有点热热痒痒的。
程默全身却如触电一般,险些就跳起来,脑袋上面又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狗血……程默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尴尬难堪发窘过。
唯一庆幸的是,季子林那个八卦没听清楚,只当原伊说了句醉话。
程默迅速调整好脸部表情,为了避免让季子林发现自己的窘态,他赶紧把人弄回屋子。
不过事实证明,一个人喝醉后要是想闹腾耍酒疯,事实上,他也控制不了。
原伊就像一个寂寞很久的朋友,突然遇到有人肯跟她说话,就一个劲儿的缠着他不放。一会儿莫名其妙就说中他的心思,但又前言不搭后言;一会儿又拍着她那傲人的胸前告诉他自己有个天大的秘密——天生拥有通过接触就能听到别人心声的本事!
好吧,这事她没在餐桌上趴下之前就已经说过。
当时说完,她还来了一招举着空气酒杯直接潇洒一口闷的动作。
要是酒桌上人人都可以像她这样子,绝对从此个个是高手,不会再出现醉趴事件。
所以当原伊说完这个秘密,缠着程默要他相信她时,程默很平静就说相信了。原伊却觉得他态度敷衍,那样子根本就不像真的相信。她要他说真话。程默说真话,原伊又不依不饶地抓着他问“为什么不相信她的话”,最后还逼他玩“猜他心里话一点都不好玩”的游戏,把程默闹得几乎抓狂。
这对付男酒鬼,程默还能用比较简单粗暴点的手段解决,可是对付女酒鬼,他讲又讲不听,警告又警告没用,还不能使用武力手段——
程默给气到,脑仁疼得突突直跳,总觉得原伊这是借“猜心谜”游戏,揩他之油,这两只手轮流换着从他的脸摸到他的身上,又从他的身上摸到他的脸上……旁边目睹了全程的季子林,好几次险些笑抽过去。
不过现在想来,确实还瞒好笑的,这要是清醒时的原伊,她哪敢啊。每次只要他冷着脸,把眼斜过去,这脾气都还没发呢,丫头都一副吓得要退避三舍的状态。就这样子,怎么可能敢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来。
说来,这还真是程默人生寥寥几次黑历史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