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场大火惊动世人之前,这里仍旧这么安静。混战已经结束,寺里倒像是空了,没有战争,也没有寻常的香客僧侣,祝祷佛号,一切红尘中的纷扰,都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一般。这里只有还未曾熄灭的火,和杨花如雪中,静默相对的人。前尘往事不可追,等这一夜或者能够照彻青史的光焰熄灭,又将是一个新的黎明。
四月初一,蓉城中张灯结彩,将要举行盛大的仪式。上一任的王还没有去世而成为新王的,上官家族的历史上,这还是第一次。老王爷上官启,自称老迈多病,不能胜任政事。又道自己德行不足,天火烧了重华寺大雄宝殿,正是触怒上苍得到了惩戒。再加上长子上官怀思在西北战场重伤不治,月前辞世,伤心不已,无暇他顾,故而决定辞去王位,和老太妃一起退居重华寺,将王位和山下的万丈软红都留给了自己嫡出的儿子上官怀慕。
怀思本系庶出,年初在西北战场受了重伤,回到蓉城养伤本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也就自然不疑有他。何况上官怀慕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其声名之盛,西疆早是人人仰慕。这一次又在和西北昌平王的战争中大获全胜,缔结了太平永久的盟约,更是万姓臣服。上官怀慕继任为永靖王,成了西南诸郡之主,而他的妻子,嫁过来不足一年的涵宁公主苏青罗,也将要成为正式的永靖王妃。除此之外更有一桩喜事,新王和新王妃已经在年初诞下麟儿,取名为上官隽,虽然还没有被立为世子,却也是王族有后,很该普天同庆。
上官家才华卓越的世子成了新的王者,这似乎是众望所归,水到渠成的事情,所有臣民都为之庆贺,却没有人记得,在飞花烂漫的三月里,蓉城锦绣湖边和重华山上,曾经浸染过多少鲜血。重华山上的一场大火,上官怀思的英年早逝,成了上一任王者退位的理由。新的王者在即位之前,就下令重修宝刹,并许诺在七月盂兰法会的时候,亲自前往在重华寺中举办盛大的法事,超度这一年里在战场和天灾里逝去的英灵,也包括自己的兄长。在传说之中,在重华山别的话。那抬头仰视的女子也默然一时,又笑了一笑,将镯子笼在袖子里,转身上了竹楼。
竹楼里也是清简,也是一色的雪白幔帐,绣着水墨的折纸花。青罗一路走进去的时候,只觉得竹楼的台阶发出吱呀的声响,倒像是更安静了似的。这里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与外界的一切都毫不相关,日升月落,自顾自地生活。水墨折枝的花朵永远半开半合,永远也不会凋落。淡黄色的竹和白纱的幔帐,一色的素淡。青罗一身的礼服,与这里的清净简单似乎十分不相符,一路从楼梯的顶端,几乎拖曳到了底下。青罗不自禁地把脚步放的轻了,生怕惊动了这一片宁静一样。
青罗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只见侍书仍旧坐在窗前。逆着光,只隐约看得见一个剪影,瘦削如纸,然而笼着那一层薄光,却又显得分外的宁静。青罗只觉得,眼前的侍书就像是画在白色幔帐上的折枝花卉,水墨湮染的一般,清素到了极处,却也自有一段风华。听见青罗的脚步声,侍书却也没有回转过身来,仍旧附身望着楼下的飞燕草花,忽然一阵风过,四围的幔帐卷了起来,裹住侍书的身影,倒更像是虚无了。青罗在门前驻足了一时,才开口道,“侍书,你的镯子落在了下头。”
侍书这才回过头来,瞧着青罗手上擎着的银镯,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也是宁静到几乎虚无的样子。“姑娘如今穿金戴玉的,可还记得这个镯子。还是我们小的时候,姑娘亲自给我戴上的呢。”青罗低头瞧了瞧自己纁色锦缎下的手腕,笼着五连环的赤金镯子,镶着细碎的红宝石,嵌成缠枝莲花的样子。分明是华美的,在这里却显得突兀,几乎是有些俗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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