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查理王想着,便放了贩珠客,嘱他勿要多言,否则便绝不轻饶于他。那贩珠客虽然不情愿,然也没奈何,只得骂骂咧咧的走了。
查理王顺手带上房门,摸出个铜锁锁上了,钥匙自己把来揣着。看了看天色还早,便下山回家,把那把雷明顿拆开擦好,又重装一遍,一共六发的转轮全填满了,他之前收藏的那种铅铸的子弹,现在也只剩下十三粒,一起揣在了身上,便出了门。
此时正是金秋八月的正午,路上行人甚多。查理王在路上特地拐了个弯子,路过侯六说的脂粉铺,果然大门紧闭,十分萧索。等到上山进观,一口气跑到藏书阁下,推那院门时,却发现门被人反锁了。查理王吸了口气,不禁嘿嘿冷笑,绕到旁边,从口袋里拿出搭钩来,四顾无人,便飞出搭钩,咬住那檐角,翻墙进去。
那内里的院子,修葺的十分整齐,像是有人常来过。那藏书阁也不过三层楼高,他推门便进,那窗户早被厚牛皮纸糊住,又遮了层黑布,遮得这阁内便如黑夜来临一般,查理王看的心烦,把那黑布统统扯下来扔了,阁内瞬时亮堂起来。他眯着眼扫了一遍,见阁内北边靠墙,有一座不动明王的泥胎塑像。
那些藏书,全都好好的码放在书架之上,从南至北,约有四百余本,便捡着靠窗的一架,最靠边的一本翻了翻,原来是一本连页地图,便展开来,接着天光大致看了看。那地图册上的中国版图,南至百济,北至大漠,不是现下的局势,而地图上,有人用朱砂从最西边的粟特,大夏,经过大宛,葱岭,莎车,于阗,龟兹,楼兰,直到阳关,再到金城(兰州),画了一条蛇一般弯弯曲曲的细线,查理王看着,便倒抽了口冷气,把图藏了。
正在这时,楼上的地板上却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拖拖曳曳,十分不利落,查理王心中一惊,顿觉来者非人,便藏身于不动明王像的后边阴影处。
只听得悬梯轻响,像是一人走了下来,查理王于那暗处,略微探出头来,向上窥探,只见悬梯之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列位看官,你道他模糊,绝非是因为光线昏暗,而是因为那物仅仅是略具人型,下起楼时,姿态僵硬,提着两手,姿态大异常人。
只见那物,边下楼边咻咻的喘着气儿,晃晃荡荡的,遇着那光亮时,便蜷缩了身子,似乎害怕日光一般。查理王看的心惊,便从怀里摸出枪来,谁知啪嗒一声,那枪擦着藏子弹的皮袋,在这空寂的阁楼内听得分外分明。
那物略微迟疑了一下,顿住了脚步,便一脚从悬梯上跳下,奔着查理王藏身的不动明王像就跑了过来。
查理王见已经暴漏,索性跳将出来,冲着那物便是当当当三枪,那物惨嚎数声,便倒地抽搐着站不起来了,查理王举枪凑近,仔细看时,只见那物身形类似与常人无异,只是那皮肤却暗绿而湿滑,像是附着着一层泥鳅塘虱一般的粘液,腥臭逼人。查理王用脚将那怪物反过来,却发现那怪物长着一张人一样的脸,五官齐备,只是没有毛发,皮下似乎有很多瘤状物,形容可怖。
他看了一阵,不得要领,便重新装了三颗子弹,举着枪便轻手轻脚的上楼来,楼上阴气逼人,查理王不禁矮着身子,用脚趟着地面,试探着前进,然而黑暗虚空,在正午时分,居然也阴风飒飒,令人胆寒。他停了一下,不禁后退,退至有点光亮处,重新摸着墙走进去,谁知摸着一处突起活络之处,还未反应过来,脚下就悬空了。查理王惊叫一声,向下摔进了一条暗道里。
查理王一个不小心,摸着了那墙上的机关,从二楼跌了下去。他原本以为,只是摔到一楼去,最不济也是摔到那怪物的身上,弄得一身腌臜,谁知却跌进了一条秘道,那密道直通地底,查理王这一路,摔得是七荤八素,枪也不知摔到哪里去了,仅剩靴边插着的一柄解腕尖刀护身。
他自己在原地愣了一会,等三魂六魄一齐归位,才看见那黑暗之中,似乎在远处浮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光昏黄暗淡,但总比没有强些。查理王不敢再摸墙壁,便手脚并用,向那亮处爬去。
谁知爬了一阵,那油灯却似永远摆在天边一般,怎么也走不近。查理王心下生疑,思忖了片刻,不禁哎呀一声,道是居然如此。
原来,那灯光是一盏引魂灯。传说是阴间恶鬼,逃至阳世,欲引那生人的魂魄用以自身修炼,便于暗夜之中化作一盏幽幽黄灯,若是那迷路的人见了,以为此处有亮光,便去接近,多半会被他引到死地。
查理王毛骨悚然,不敢再动,呆了一会儿,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歇了一刻,便摸索着往后退去,退了几步,便掉头过来,然而,他一抬头,便发现那盏黄灯在不远不近处烧着,不禁大骇,再转头时,却发现只要抬头欲走,那黄灯总在前方悬着,十分诡异。
查理王心知有异,便不敢再动。他心知此时若乱,必然着了恶鬼的道,落入枉死城中,不复得见天日。
他想了一刻,突然想到,人的舌尖血能使恶鬼退散,便挤着眼咬破舌尖,把血向前方喷去,只听黑暗中丝丝响动,似哭似笑,让人听得头皮发麻,直到那声音慢慢退了,查理王才慢慢睁开眼睛。
只见浓稠如墨的黑暗,已经散去了,眼前也没有什么黄灯,查理王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见据此三丈远处,有一个小门。而身后便是他跌下来的地方,透着一点光亮,查理王走至暗道下方看了看,只见那暗道四壁光溜溜的,没什么能够借力攀爬的物件,只能作罢。
他在原地摸索了一阵,居然摸到了方才跌落时摔出去的枪,拿在手里,心中便有了底气。这时,却听见那门里传来一丝细微的呻唤,声音颇似李道士。然而那声过后便再也没有声息。
查理王一听,头皮都炸了,心说,原来他却在此处。便高声叫道:“李端白!李端白!”接连几声,却无人回应。查理王心头一紧,便再也不管不顾,推开那门便冲了进去。
只见那门中仍旧是漆黑一片,他一边呼唤着李道士,一边摸索着前进,然那动作带出劲风来,只听得噗噗几声,周围都亮了起来,原来是那种气风灯,遇风动则立燃,烧一阵就会自动熄灭。
查理王借着光亮,却看见这门后乃是一个凿出来的洞穴,里面摆着许多棺椁牌位,他凑近仔细看看,发现那些牌位名字并不熟悉,间或有一两个是王姓人,其余则五花八门。他来不及思索,便接着光亮寻找李道士。
这洞穴却并不大,一眼就望到了边,其中并无李端白身影。
查理王思索一番,心里说,我的佛,你倒是再叫一声哎,这紧要关口却闭口不言了!他心里焦急,突然灵机一动,心说莫不是藏在棺材里,却不知是哪个棺材,一时间急得他抓耳挠腮。
查理王没奈何,只得逐个棺材都敲一敲,甚至推开了查看,一时间,那洞穴里弥漫着酸腐的气味儿,令人欲呕,然而一连推开数个,里面都是枯骨或腐尸。
直到东南角的一樽檀木棺材,查理王正欲推时,却见那牌位比别个高大,便拿在手里仔细看,只见那木头已经糟烂不堪,上面的朱砂描红已经褪色,隐隐约约可见“大明。。。”等几个字,他随手一丢,便去推那棺材盖,这时那气风灯却烧到了尽头,一时间全灭了。
查理王大叫了几声,又拍手又跺脚,那灯却再也不亮,他只得俯下身子,去摸那棺中的物事,却闻到了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和檀木香,心里一悲,再伸手摸时,却触之温软,果然是个活人。
查理王把这人抱将出来,背至洞穴外,本欲借着那暗道里上方透下来的光亮好好查看一番,不料此时已经是日暮,日头已经偏西,那斜射过来的亮光,已经看不见了。他只得脱了衣裳,把人轻轻放于其上,又怕不是李道士,在脸上好好摸了一回,觉得面部轮廓十分肖似,便放下心来,摇了摇那人的肩膀,那人却软的像是一滩泥,呼之不应。
查理王不知他伤在哪里,急火煎心,便伸进衣服里细细摸了一番,连手指脚趾都数了,惟恐少下什么零部件。果然,在肋下靠着小腹,有一处伤口,却已经结痂了。那胸前确是嶙峋的一大片怪伤,摸着十分瘆人;而那血腥气的源头,便在左手肘里,黏黏呼呼的还在流血。
查理王便撕了片衣服,给他扎起来,放他平躺着,却把他左手肘架高;又摸了一回额头,果然热的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