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值班室里度过了整个白天,到了夜深人静,郭火亲自带我去了另一栋楼。这里位于度假村的最深处,非常隐蔽,郭火安顿好我之后,并未离开,而是说了很多宽心之语,简直像是对付绝症晚期。我沉默的听着,不发一言,亦不点头。直到郭火口干舌燥,一连喝掉了三升矿泉水,终究再也说不下去了。
末了,他干笑说:“瞧你这样子,真是没出息,不就是样子怪点嘛!又不是不能治好的。”
我心里明白这病不想他说的那般容易治愈。死亡本身对我来说并不可怕,但总觉遗憾,有很多未竟之事,要交之人,此生却很可能再无机会去做去认识。绝望之极倒也坦然,于是我一头栽倒,又不想动了。
第二天,郭火亲自送饭。我不能离屋半步,只好呆坐。那些饭菜我也懒怠去吃,直放到冷掉。时过正午,郭火请求的医生到达度假村,我隔窗看去,只见郭火引着两个有点熟悉的白衣身影,掂着器具往这边走来。
那紧跟着郭火的身影实在是太过熟悉,只见他行动之间一窜一跳,似乎有些刻意。短袖下露出两条长满黑毛的瘦胳膊,此种密度,唯有黑毛猴一人可以达到。
而另一位身材出奇的长大高壮,一身白衣就像捆粽子一般紧紧箍在他身上,只见他行动之间颇为扭捏,似乎并不习惯这身行头。当郭火走在前边时,黑毛猴便频频回首使眼色,似乎在告诫这位大汉要装的像那么回事儿。
开门进屋,郭火将这两人引到我面前站定,便轻声对我道:“老兄配合一下。”说完便后退于旁边,抱臂围观。
此时真个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我激动的瞅着黑毛猴口罩上方的两只圆眼睛,不禁开口道:“黑…”谁知刚叫出来一个音,黑毛猴却对我挤眉弄眼,似乎不想让郭火看出我认识他。于是我只得改口道:“嘿,你好。”
黑毛猴冷漠的点点头。旁边的李和尚笨手笨脚的打开医疗箱,摆出血压计,一包试纸,一小排试管试剂,刚排好就碰翻一片。黑毛猴摸了个真空试管,撕了包装,便示意我抬胳膊消毒抽血。
我看看黑毛猴,又看看李和尚,觉得颇为奇怪。他们自从李端白和江疯子失踪,我被扣住之后,便不见踪影失去联系,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况且此地并非谁都能进来,他们是怎样通过的层层关卡和审查?如果手续正当,黑毛猴就不该装作不认识我,更怪的是李和尚,一个文物贩子也能充当医护,所以其中必定有猫腻。
而郭火这厮心细如发,似乎已经看出可疑之处来。我感觉到,那双藏在头发里的怪眼不停地打量着他二人,尤其是李和尚,终于,他开口道:“那位护工大哥,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请问你是不是当过和尚?”
李和尚因戴着口罩,瓮声瓮气慢腾腾道:“没有,你爹才当和尚呢。”
郭火笑起来,道:“别介意,我就是问问。”这时,他腰间手机却急急的响声大作,于是便道:“你们先忙,我要出去接个电话。”
黑毛猴等他阖门,终于开口道:“老王!”
我摇摇头,做了个口型:“有监控。”他遂低声道:“不管他。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来,你等等,我们马上救你出去!”
我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出的去吗?话说你们是怎么到这里的?是不是很费周折?”
黑毛猴儿压着嗓道:“别怕,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恐慌,但是真的有人知道怎么医治你,我发誓。那次自从你和李道长他们出去,我和爱国就在那里等,谁知一条短信发到爱国手机上,说要我们赶紧走,不然会被抓,我俩将信将疑,也就没听劝告。后来就来了王华佟静的人,将我们拘走,一关就是俩月。直到昨天,才被通知来到这里给你体检,王华略微交代了下情况,就把我们送来。现在看你果然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我虽然心如死灰,但是仍然听出这话不太对劲儿,但又要细琢摩哪里不对,却又觉得头大如斗,理不出头绪,于是越发烦躁。便道:“别胡闹!我出去会害了别人的,况且根本出不去。”
旁边的李和尚一直站着没动,此时却道:“小王兄弟,你在这儿根本没个好儿,只能变成小白鼠!你好好想想,我们兄弟能害你吗?”
我有点奇怪的看着他,却道:“你不是护士,怎么会来这里?”我知道王华他们为了尽可能不为人知,会尽量派局内人来这里给我体检,所以黑毛猴来有可能,但李和尚这种门外糙汉绝对不可能。
黑毛猴儿却低声道:“你不知道,他当兵时在军医院进修过,有护士证,所以也来了。这地方古怪,现在要出去不难,怕是过一阵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狐疑道:“怎么出去?”
黑毛猴儿看向李和尚,点点头,李和尚眯起了铜铃眼,似乎笑了一下,道:“这你就别管了,我们有办法!我们今天是不回去的,到了晚上你别睡太死。”
我见他俩采完了血,将试管封装好,便开始收拾起东西来。黑毛猴和李和尚的身上,似乎装了些东西,办事时碍手碍脚,也许是武器,也许是工具。
这时,郭火却推门进来,我抬头见他走路时身体紧绷,便知道事情要坏。果然,郭火道:“二位忙完了?可否跟我出来办个事?”
黑毛猴和李和尚两人都直起身来,默默的看着他。郭火叉开两腿站在门口,一只手却抄在裤兜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瞄了一眼那裤兜里玩意儿的形状,觉得并非全是他的手,很可能是一把手枪。
气氛不由得剑拔弩张。
黑毛猴回头看了我一眼,似乎示意我宽心等着,然后低头向门口走去,李和尚也紧跟于其后,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因为窗户外边,已经有几个度假村的男性工作人员站在那里,面目阴沉,肢体紧张,我甚至能清楚地看见其中最近的一位双拳紧握,似乎已经进入了格斗状态。
也许郭火他们已经瞧破黑毛猴不仅和我认识,而且动机不纯,所以叫来了人手,警戒起来。但从刚才的架势看,并非这样简单。就在李和尚和黑毛猴出门之后,郭火便进屋关门,拉上窗帘,叹了口气。
我顿时预感不妙,只听得屋外乒乓之声大作,有人狂汗惨叫,“我的头”,“住手”,“你们要干什么”,我似乎听到了黑毛猴和李和尚求救的声音,便一股血冲上头,跌跌撞撞的扑到窗前,想要拉开帘子往外看,冷不防郭火从斜刺里伸过手来,扯住了我,恶狠狠道:“不行!”
我哪里听他,手脚并用死命狂挣,和郭火缠作一气,郭火只是制服我,所以以压制为主,我嘴里骂着:“放手,你丫叫他们别打……那俩医生不是坏人的!你他妈下令哇!”
郭火没做声,我却陷入了疯狂状态,一个手肘捣过去,似乎捣到了郭火的眼窝里。即便如此,郭火仍然不放手,也不做攻击。这期间入耳的惨叫一声比一声怪诞,却一次比一次微弱,知道后来的某一刻,便戛然而止,听得我心惊胆战,渐渐打不过他,只是一味恳求他放了李和尚和黑毛猴。郭火却不为所动,只是拖住我不作声。
最后,我拉不得帘子,便用斗牛一般的劲头拖着郭火往门口去,口里狂叫道:“你们不能杀他们,住手!快住手!他们我认识,都是好人!我可以担保,快停下来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