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约一刻来钟,方才那个男人又端着托盘进来立于跟前,对我眯了眯眼,很可能是笑了一下,然后照例是饭前服药。
我抬手拒绝道:“我可不可以饭后吃药?”
那人道:“随你。”
我再问:“那我可不可以不吃?”
那人耸了耸肩膀,道:“也随你,只要你不怕在有效药物搞来之前变成怪物。”
我端起饭碗,发现这碗与平时不太一样,高底木质,质地松软。正诧异时,那人突然道:“小心碗底,这种碗不好端,看清楚了,慢慢吃。”说着居然又对我眯了眯眼,退了出去。
我见这话古怪,便一边啜粥,一边思索,手指头不禁抠向碗底探了探,谁知摸着扁扁的一枚硬物,正好贴嵌在碗底上。
我知道屋里有监控,碗里有剩粥,不能冒失翻碗查看,于是就把碗端回被窝,边喝粥边扯被子,换手之间,将那物抠下藏在被里。复又检查了碟子果盘药瓶等物,再没看见类似物,便照原样放好,最后拉铃叫人撤走托盘,却唯独把药留下来了,推说过会儿再喝。
那人恢复了冷漠,再没多看我一眼,亦不答言,便关门出去。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想出如何避开监控查看碗底抠下的东西。关灯不妥,因为关灯之后一抹黑。我必须寻一个监视器的死角。而监控器就在天花板顶正中央,成半球形,2π的立体角,理论上不存在任何死角,这玩意儿就像一只恶兽的独眼一般时刻窥探着我。
我需要使监控器那头的人不看我,非得使他放松警惕才行。于是我瞄向了那瓶冒着白气的药水,捏过来拔了蜡封一气喝了,钻进被窝蒙头躺好,却借着被子缝隙里透过来的光仔细打量那扁物,原来却是一条纸卷过着一小段钢锯,锯锋闪着幽幽的暗蓝,锋利无比。纸条上有几行小字,只见上面写着:“喝药时含在嘴里,睡下再吐出来,我们马上就会有行动,稍安勿躁。”
我心里冷笑一声,想那郭火恁般自信,却给“他们”的人渗透了进来,真是个睁眼瞎。由于黑毛猴和李和尚的惨死,我已经对郭火有了敌意,也不太相信王华了。
当那种昏沉的感觉再次漫上来时,我心里骂了一句,便勉强将钢锯裹进纸条里,藏入裤裆,一切就又黑了。
等我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药效果然如那人所言,愈加使我无力,不仅肢体倦怠,连脑子也一阵阵发木。可还算知道害怕和恐慌,因为人一旦傻了,万事皆休。
于是我下了定章,那药决不能再吃。
我徘徊在室内,想借运动来加速新陈代谢,走到盥洗池边,冷不丁往镜中看去,只见两眼如先时一样古怪,其他倒无异样。果然病发减缓。而拉铃多时,却不见有人来搭扯我,我等的不耐烦,便拍门大喊起来:“有人吗?喂!”
门外无人答应。也许现在是凌晨,大家都已睡熟?我耐着性子等了一刻钟,却觉得地面震颤,似乎要地震,想到此处为地下室,如若上方塌陷,必将先把我锤成肉饼,于是大恐,扯着嗓子乱叫,终于有人开门进来,却是郭火。
我道:“怎么是你?”
郭火似乎比之前更为消瘦,头发都脏乱成一绺一绺,没精打采的挂在额前。我觉察出异样,幸灾乐祸道:“出事了?”
郭火点头确认,道:“他们混了进来。”
果然,但我面上不动声色,道:“他们被捉出来了吗?”
郭火道:“逃进了西边的丛林里。所以危机已经解除了。”我心里冷笑一声,被郭火看出,郭火便道:“这里是神禁,你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吗?因为这是我们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难以被‘神”找到的地方。”
他似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神神叨叨的随和形象,但我已经不会再接他的话茬。郭火不管,却道:“你可以把这里叫做哈尔的移动城堡。回见。”
我没听懂,却担心起先前那个送药的男人来。难道被郭火发现并追捕的人就是他吗?然而不多时,他便打消了我这个疑虑,只见他与往常一样托着托盘进来了。
我居然有些振奋,那人将饭摆好,大声道:“今天没有药。”我扫了一眼那些饭菜,却见不同于以往的清粥小菜水果冷盘,今天却极为丰盛,清炖羊肉,葱烧海参,油炸大虾,还有一碟鹅肉脯,颜色深红。汤是紫菜海带鱼汤,并一大碗米饭,不禁疑惑起来:“这是干什么?断头饭?”
那人低低说到:“发物。”就不肯再开口了。
我听不懂,但美食当前,且前几日吃的清淡,嘴里淡出鸟来,当下便不客气,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那人慢腾腾的收盘子,冷不丁一句:“睡觉时把灯关了。”
我嘿嘿笑了两声,知道要有事情。捱到他走后,便将灯关灭,从裤裆里摸出那截食指长的钢锯,开始切割拴在大拇指和脚腕上的链子,如果监控器能够远红外检测,大概会看出我蒙着被子鼓鼓涌涌动个不停,但我知道监视者会朝哪个方面想。这自然会很猥琐,但很安全。
几乎过了一个钟头那么长,我终于将手脚解放。本来这种链子很长,虽不能跑,却能中步行走。不过我眼下已经通身自由。我一边留神听外边的动静,一边在被窝里扑腾。
果不多时,上边就像来了千军万马,一阵杂乱而宏大的声响从头顶碾过,天花板被震得直掉渣子。我出了满身大汗,此时不能再装做睡着,于是便将钢锯藏于手心,一面又去拉铃,可是并无人来看。遂奔至门口,开了灯,拍门道:“喂!有人吗!”
回答我的是一声极大的震颤,只听咔嚓一声,门顶的墙似乎裂了缝,重压之下,使得那门也不由得形变,我明白是上边的建筑物受到了重创,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明白再不离开此处,恐怕会很不妙。
与此同时,我感觉身体也有点异样,似乎比之前精力旺盛很多。终于明白了“发物”是什么意思,发物者,多是些营养丰富,火性极大的刺激性食物,羊肉,海鲜都是正宗的发物,那个卧底的意思是让我趁今晚跑掉。
眼见的那门变形,我便试着抠入已经宽如手指的门缝,狠命一发力,果然松动,大受鼓舞,谁知又是一声巨响,门如硬纸壳,居然被对折了一下,我急抽回手,果然嵌合在门里的弹簧锁已经全部损坏,不费大力就把门打开。
我鬼祟的往门外,外边依然无人,只有上边不停的掉着碎屑,郭火嘴里的‘神禁’好似一个天底下最烂的豆腐渣工程。我刚要嘲笑,却眼前一黑,原来灯全部都灭了。
建筑物的损坏终于波及到了电路,只有临时的安全标志闪着绿光,我伏低身子,迅速沿着低矮的走廊,按着指示灯往上跑。这里很狭窄如墓道,真是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如若不是我见天昏睡,很可能早已发疯。
然而往上的坡度很缓慢,我估摸着大约走了七八米,却觉得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转交,一排排房间也可以看得清楚,顿觉方便。可是指示灯却明如狐火,亮的有些诡异。
此刻,震颤似乎消失了。但是不知因为接近地面和外界的缘故,还是运动产热,我觉得大汗淋漓,口渴难耐,就在外边林声和虫鸣渐渐清晰时,我听见有人说道:“封死这里,别让他跑了!”
我吓了一跳,顿觉无可藏匿,而指示灯却亮的刺眼,那人若进来时,必然看到我,少不了一番缠斗。我自忖敌他们不过,便冷汗迸出。一眼瞟见那指示灯,便扑过去扬了手里的钢锯去破坏。说来这把钢锯真是我经手的利器中最锋利的一把,对付指示灯的蒙皮塑料如切豆腐,须臾,我把近处的几个灯全部弄灭。门口的人却像是听见了动静,叫道:“不好,他果然跑出来了!”
另一个哑嗓子便道:“等我下去看看,那人身上有镣铐,跑不动的。”于是脚步噌噌,真的下来了。
我屏住呼吸,贴墙在黑暗里站成一条直线,恨不得自己变得如纸一般扁薄,而那人却从我面前匆匆掠过,竟然没看见我。我顿时惊异,随即又很庆幸,但是门口还守着一个,我不能和他正面冲突,只好寻思着丢出去一个东西砸进门外草丛,以调虎离山。
不提防却从门外闪出一人,一把勒住门口守卫的咽喉,攥住脖子扭了一下,只听得一声浊响,守门的男人软倒下去,身子却还抽搐弹动着。
我看清那轮廓,正是送药的男人。只见他一步步的稳稳走进来,似乎提防着黑暗里的突袭,却嗫声唤道:“王阳明?”
不知为何,我并不想答应他。如果我为他所得,那就要落入“他们”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