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色带着缕微雨潋滟的凉丝,那些所有洁白的釉质都被天空围成湛蓝的城。就在这样悲伤而潮shi的夏日,我最后一次回望母校的白河,纵然不舍纷纷,终究还是会靠岸的。
可我甚至没有时间喟叹聚散无常,实习工作的招牌就这样硬生生地和现实一道砸成蛮荒。这一届的殡仪馆化妆师,没有最后的那个假日。当学生欢天喜地地甩下书包笑颜豁朗,我们这群刚刚告别青春的大学生,便成了最新一批的地下工作者。
友尚殡仪馆,那是我以后工作的地方。低矮而漆黑的破墙,几朵枯败的hua瓣撒落在地上。里头隐约传来低沉哀痛的哭声,配着凄凉的哀乐声,我心头不禁一沉。
“你就是高剑英吧?来,别怕,快进来吧。介绍一下,我叫承凌,是这里的殡仪馆正式化妆师,你以后就是我的学生了,让我先带你熟悉一下吧。”他是个面色虚白的男孩,推着那老旧到都能清晰地听见齿轮转动声的轮椅,驶得那般慢。眉目倒很是清秀,想来也应该就二十五六,一身白色大衣,我感觉他离死亡是那般近。
我强压着心头的惧意,缓步走进。“需要我帮你推轮椅吗?”
他苦涩地笑笑,纤细狭长的笑纹爬上眼角。“不用。你一定很好奇,我一个殡仪馆化妆师,怎么会是个残疾人。其实,我几年前就身患绝症,骨癌慢慢侵袭着我的身体,我渐渐就失去了行走的能力。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我也不在乎。每天和死人打交道,也就不会那么畏惧死亡了吧。”
我凝眸望着他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也不知为何,瞳孔里就这样渗出滚滚热泪来。或许是担心,又或许是忧惧。
我们就这样走进殡仪馆内部,太平间的招牌赫然而显目。无数雪白纱布,裹着无数张已然离世的生命的皮肤,那些鲜活亮丽的油彩,缓慢而温柔地重叠成剪影来。空气中漾着一股消毒液的酸味,闻着都要感觉缺氧般的创痛。
“这些尸体每天都要进行消毒,消毒液取三分之一勺左右。死人和活人不同,化妆前要用盐水先清洁面部,尸体的皮肤非常脆弱,下笔时一定注意小心,如果皮肤开始腐蚀漏出酸液,就用水控制住。穿衣服也是一个道理,就不多说了。”他说得那般寡淡,想必早就习惯。
我点点头,赠予他一个淡然温厚的笑容。他亦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走。
上海的晚上,繁华闪烁的灯光刺痛着刚刚习惯黑暗的眼眶。
我住在那个历史悠久的胡同,那里住的人不多,可是一直都很是和谐热闹。我踩着夜晚疼痛的灯光归来,我听见隔壁孩子的嬉闹,我听见老奶奶的民谣,还有也不知谁家的水龙头又没关紧的流水欢笑。
“哟,回来了。怎么这么快就要工作了,姑娘,好好干啊!对了,你是做什么工作来着?美容设计师,对吧,那我过几天来你这爱美爱美可好?”那是一向聒噪爱凑热闹的程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还整天穿着大红色旗袍显摆自己的身段,倒也有些说不出的暖。
“奶奶,您记错了。我是殡仪馆的美容师,那地方您可别胡来,多晦气哪!”我一边心底嗔怪着她,一边却又觉得兀自好笑。
“哎,这职业姑娘可得小心哪,这晚上上班,姑娘又没有男朋友,那猥琐大叔的眼睛,可都瞪着姑娘的漂亮小脸哪。你要是有事哪,可一定要打我电话。我年轻的时候,还是厂里的女干部,那会儿大家可都怕极了我呢!”那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就在那一刻,我仿佛见到岁月的影子慢慢笼出她多年来全部的童真,温蔼又是那般真诚。
我打开小屋的灯,微微的暖光在发皱的旧报纸上久久游荡,映着窗外的熙熙攘攘,心是那般的安静与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