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买了一个冰冻大西瓜说:“外面这么热,还是去我家吧。”敏感的蓝蓝心想,才认识多久就去他家,似乎有点不太好,因此努力在脑袋里找寻着离开的理由,但对于从不撒谎的她来说的确有点困难。
莫言看着她紧锁的眉头问:“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蓝蓝说:“我,我头痛,想回去休息一下。”莫言说:“去我家也可以休息啊。”这时,心思缜密的刘军说:“冰哥,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上班了,先走了哦。”莫言说:“嗨!你什么意思哦?不吃西瓜啦?”刘军也不说话只是对着他挤眉弄眼。莫言明白他的意思,只好说:“烦死了!走吧,走吧。”刘军找借口离开无非是想给他们创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只是这家伙太不会撒谎了,那做作的神情蓝蓝一眼就能看穿。
莫言简直不敢相信,心想这家伙平时呆头呆脑的,今天怎么一下变聪明了?真是人不可貌相。
穿过吵闹,拥挤的集市,无数条相互交错的街巷像蛛网一样向集市后的村子里延伸。
小巷里静谧祥和,阴凉潮湿,墨绿色的苔藓像花瓣贴在白灰剥落的墙壁上。
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把圆而细碎的光斑洒了一地,蓝蓝像小时候玩跳房(在地上画一个长方形,再在里面画上对角线、平行线、垂直线,就可以踢瓦片或沙包的游戏)一样调皮的踩着这些光斑蹦蹦跳跳向前走着,她的脚步声是那么响亮,把屋檐下躺在竹椅上乘凉的大爷都给惊醒了。
莫言望着她纤细的小腿说:“你都多大人了还跟小姑娘一样玩这个?”他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挺喜欢她活泼可爱的样子,于是紧紧握住她的手生怕她不小心摔倒。
蓝蓝说:“我才十八岁难道不可以像个小姑娘吗?”莫言的眼珠子瞬即转了两下:“可以啊,你好像走不动了。来,我背你吧。”说着蹲在她面前像老鹰一样伸出胳膊。
这种讨女孩欢心,拉近彼此距离的把戏是男生最常用的,蓝蓝虽然没谈过恋爱,可也见过类似的情况,男孩只要一出招,单纯小女生立马歇菜,可她绝不会中招:“我不累,自己可以走。”莫言失望的站起来说:“不让背拉倒。”蓝蓝望着他不高兴的神色莞尔一笑:“嘿!不让你背是怕把你累着,怎么反倒不开心了?”
莫言把西瓜放在地上狠狠推了一下,西瓜像篮球一样迅速往前滚去,他这才直起身体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摸着下巴:“你这么关心我啊!我好感动哦。”说着吐了吐舌头,翻了个白眼。
蓝蓝冷哼了一声赶紧跑上前抱住西瓜说:“是啊,好心当成驴肝肺。”莫言很不服气的望着小巷尽头:“你的心好好哦!”蓝蓝一步不让的反击:“那当然了,不信你摸摸看。”这句话一出口,她突然就有些后悔。莫言坏笑着伸出手走到她面前:“这可是你说的哦。”坐在门口石头台阶上做针线的老人望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较劲羡慕的咋吧着掉光牙齿的嘴巴:“年轻就是好啊!就是好啊!”
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的水岸,如今正处在新旧更替的重要阶段,因此尽管镇中心繁荣昌盛充满时代气息,可高楼大厦背后这些老房子已然被风雨摧残得有些破败了,然而即便如此,却仍旧散发着一股古朴,庄严的迷人气质。
蓝蓝很喜欢这个弥漫着一丝腐朽气息的古老村镇,刚到水岸不久,每到黄昏之时,她就独自一人来这些幽深逼仄的老巷里闲逛,但自从那次迷了路就不敢来了。
如今莫言陪伴在左右,她便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与洒脱,虽然只是口头上的男女朋友,可他对她的关心实际上已经更胜一筹了,这种类似友情却胜过友情的关爱让她觉得特别安全和踏实,因此才会毫无顾虑的和他嘻笑怒骂,尽情玩乐,如果一个人,她才不会这么开心呢。
一米多宽的曲折小巷两边是“人”字形屋顶的青砖大瓦房,要么三四层高的破旧小楼房。瓦房和小楼房大多数紧挨在一起,只有小部分中间只隔着一只手掌的距离。
这些紧密相连,高低起伏的民居参差不齐的坐落在小巷两边,犹如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向岁月致敬。
民居的石阶和阳台上堆了好多陶瓷花盆、大缸、水瓮,里面种着蔷薇、芍药、君子兰、水仙、文竹、罗汉松、桔子树、荷花等等。还有好些人家给楼顶种上丝瓜、豆角、青菜和小葱以及别的蔬菜瓜果。
猫和狗躺在楼顶的枇杷树下眯着眼睛打着盹儿。红冠子大公鸡在笼子里啄食着新鲜小白菜。母鸡呱呱呱的叫着像难产的孕妇一样下着蛋。
阳台和楼顶的铁丝上挂着男人的裤衩、女人粉红的奶罩、小孩子的尿布和衣裳。
旧上海那哀婉的淫曲艳调正从一人多高的围墙里缓缓流向小巷。
大厅正中的佛堂里放着几样水果,慈眉善目的菩萨面前香烟袅袅,云吞雾绕,俨然一个小天宫。女人穿着粉紫色的丝绸吊带睡袍用鱼食挑逗着被囚禁在鱼缸里的,寂寞的金鱼,那两个丰满圆润的胸部正在水中晃荡。
隔壁的厅堂里,身穿大红真丝长衫的妇女把松弛的脸盘描画得如同台上的戏子,血红的嘴唇间含着细白的女式香烟,两条大腿中夹着一条小狮子狗,狮子狗在她大腿间不停的蹭来蹭去,似乎在嗅着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奇怪的味道。
女人的脸上荡漾着狐媚的馋笑,那双脚不安分的摩挲着男人的大腿。男人油头粉面翘着兰花指一边淫笑一边打麻将:“哎呀!我又胡啦。”他的声音像女人一样柔美。女人把脚伸到他的大腿中间狠狠戳了一下:“哎哟!死鬼,昨天去庙里烧高香啦?运气可真好!再来,嗯哼。”她歪着脑袋,用暧昧的目光斜斜的勾住男人的双眼……。
蓝蓝在这些充满柔媚,糜烂,阴郁之气的老房子门口停了片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纯粹、干净的城乡生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很显然,它是受到某种东西的冲击与侵染才会变得这样污秽不堪。方才她还是那么欢欣雀跃,现在却一下子沉默了,她用一种审视的眼光仔细端详着残酷岁月在墙壁上留下的一道道伤痕,不是欣赏,不是观摩,反而感到惋惜。
至于为什么惋惜,她也不太清楚,她把这因由归结为心痛,一种美好事物被浸染,被玷污的心痛。莫言走上前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在看什么呢?快走啦。”然后拉着她的手向小巷深处走去。
榕树繁茂的枝叶如一把把巨大的雨伞遮住了明亮的阳光,小巷里潮湿而阴暗。肥胖雪白的蚕把桑树上的桑叶咬的沙沙作响。蓝蓝望着被莫言牵着的手仿佛在做梦,可她分明感觉到了那生命机理的触感,于是有意挣了一下,柔嫩的手却被他抓的更紧了。她的心突突的跳着,行尸走肉般的,似乎是被莫言揪住无处安息的灵魂,欢快的走在去往天堂的路上。
村子背后有一条宽阔的大河,巨大的轮船在河里来回穿梭着,汽笛呜呜的轰鸣是那么声势浩大,它们犹如一首振奋人心的背景音乐穿过岸边高大的榕树,越过五六层高的住宅楼然后渐渐的消失在小巷深处。
十多分钟后,莫言带着蓝蓝来到楼下,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说:“嗨!提着西瓜我开门喽。嗨!傻愣着想什么呢?”蓝蓝的心还在小巷深处那朵娇艳的月季花上留连忘返,因此根本没听清他的话,支支吾吾的说:“啊?你说什么?”
莫言匀着力度揪了揪她的耳朵:“真不知道这耳朵是用来干什么的,干脆割了下酒得吧。呶,提着。”蓝蓝这才接过西瓜说:“到,到啦?”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有些紧张,汗珠都从脸上滚了下来。莫言说:“嗯。”也就在这时,他鬼使神差的想起了两年前那场闪电式的恋爱。
那时他还是一个无知叛逆,情窦初开的十五六岁少年,却深深爱上一个大他七八岁的成熟女人,并且以身相许,谁知两天后那个女人不告而别,从此杳无音信。
后来他又谈了一两个女朋友,脱光衣服上完床之后就都无疾而终了。
从此,他看见女人除了害怕就是痛恨,他不明白自己的痴情为什么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心碎与伤痛,因此再也不敢相信女人了。然而此时,望着青纯如水,美丽如花的蓝蓝他却觉得安心踏实,似乎之前的伤痛都成了浮云。
对于莫言来说,第一次将这么漂亮的女孩带回家真是太激动了,他希望爸妈和莫莉都在家,又希望他们都不在家。开心使他不由得哼起了歌谣,开门时手还有些颤抖。
蓝蓝抬头望着这栋红色板砖墙面的三层高的老式楼房,只见锈迹斑斑的铁门窗镶在被岁月侵蚀的墙面上,窗玻璃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像老人的眼睛一样反着混浊的光芒。
只听砰的一声,门便被莫言打开了,紧接着垂在天花上的,像一只枯黄的葫芦的声控电灯立即亮了起来。眼前是个几平米的小厅,里面停着几辆破旧的自行车,水泥地黑乎乎的散发着一股树叶腐烂的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