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就西边还有一些亮度。东方的半月探出了身影，和着暗蓝的天色，显得有缥缈出尘。
这样的景色，今晚人们是不会有心情去欣赏的，先前的号角、冲天的虹讯和随之而来的钟声，再加上街道上不时响起的马蹄声，已经完全掌控了人们的心思，谁还去管今晚的月亮是圆还是缺？
千红广场的几个巨大火炬已经点了起来，城内主干道的灯笼也都挂了起来。除了老人、幼儿和不方便出行的人，大多数都离了家，往千红广场赶去。男的、女的都有，还有夫妻抱着小孩的，也有些七八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引来一阵阵喝骂声。
普卫军挎着刀剑，一边在街上巡逻，一边维持秩序，倒也没有人敢明着趁机作乱。
玖大师站在儿子耕红的雕像前，就着火光默默地注视着，面上无悲无喜。看到雕像的手背上有块斑痕，玖大师忍不住伸手去擦，不想却不是沾染上去的，而是一处剥落了的痕迹。这才发现历经二十年风雨，雕像颜色也有些黯淡了。
可记在心里的人，依然是活生生的，依然是那样的音容笑貌，无论岁月过去多久，都不曾淡忘。唯有那曾经无法抑制的悲伤，历经岁月尘封，仿佛变成湖底带着血色的大石，无法激起一丝波澜。
只是这一次，那迎向黑潮的血色，又会让多少人成为亲族悲伤的回忆？
千红广场上站满了许多城民，望着雕像下的老人都有些疑惑，引起阵阵窃窃私语的声音。偶有站在前面的个别老人，似乎想起些什么，脸上露出惊容，可又不敢贸然出声相认。
玖大师从雕像前慢慢走了出来，站在火光照耀之下，须发皆白，显得有些苍老。可双目依然炯炯有神，往前一站，渊渟岳峙，一种无言的气势散发出来，本来有些嘈杂的广场迅速静了下来，针落可闻。
以前陈桓对于气势这种东西一直报以嗤之以鼻的心态，总觉得不过是周围人的主观感受。大部分也的确如此，当你在意对方的权势、地位、金钱的时候，心神就注重对方的感受。当他安静时，你也会跟着安静。当他发怒时，你就会跟着害怕。如果你完全不在意对方时，其实也就一普通人而已。
可当玖大师站在那里的时候，陈桓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那种日月为之夺目的气势。月停了，风静了，夏末时节，那些本来最会鼓噪的虫子，仿佛遭遇了寒流，全数遁入地下，声息无踪。连那熊熊的烈火都不敢发声，只剩下摇曳的火光，在宣告自己还努力存在着。
那些原本让大人头痛的孩子，此刻都安静地靠在父母亲人怀里，睁大滴溜溜的眼睛四下望着，可小嘴却抿得紧紧的。
悟道有成，谕令大地，一威至此，天地无声——
“我——是土耕玖——”
众人的气息顿时重了，可没有人说话。虽然二十年不见踪迹，可他的大名，镇安府的人从来没有忘记。
“黑潮要来了……”
人们不由呼吸一紧，虽然已经从虹讯那里知道了，可当玖大师亲口说了出来，还是给人一种沉重的压力。
“五年前，我在环绿石地挡住了它们……”
台下不少真言师都睁大了眼睛，有不少人虽然没见过“黑潮”，但都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铺天盖地，居然被玖大师一人挡了回去。
“这一次，要靠你们大家来挡住它们了！会有人死去，包括我……”
不少人眼睛顿时湿了，有点分辨能力的都知道玖大师肯定是自己无法挡住了，才会回来的。有的甚至认为上一次的独抗“黑潮”肯定让玖大师受了不少伤，而事实上那次“黑潮”要不是石柱山护住了玖大师，陈桓他们看到的估计也就只有一堆枯骨了。
“但是，在死之前，我都会跟你们一起，许多的真言师和势卫也会跟你们一起，我们一直会站在一起抵抗——”
在场的许多人都激动起来……
“直到我们把‘黑潮’挡住，把荒兽——打回老窝去！！！”
众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喊：
“挡住‘黑潮’，把荒兽打回老窝！”
“挡住‘黑潮’！”
“把荒兽打回老窝！”
……
玖大师的话没有什么华丽的言语，就那么几句实实在在的话，消减了“黑潮”带来的恐慌，调动了人们的情绪，让众人都有了全力以赴的心态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危险。
随后府正会同各司、略、方等大小官员，趁机把一些主要条例、禁令吩咐下去，还有首先需要大家去做的事情也都一一安排下去。
“黑潮”虽说是镇安府的头等大事，可毕竟是几十年一次，间隔时间太长。许多普通人并不知道该怎么去应付，好在以往两次的成功经验和再之前多次的不成功经验，让镇安府的官员多少知道一些应对的方法。
这里就显现出“三掌治略”的优势了，如果按以前是高阶真言师当府正的话，那么当这个真言师抵抗途中看到“黑潮”势大的话，可能就率先逃跑了，然后就带动一批真言师逃跑，毕竟真言师有言灵，有识界，逃掉的可能性比普通人还是要大一些。
真言师跑了，势卫肯定也跟着跑了。普通人一看没戏，只能拼人品跟着跑，最终就上演一场溃败大逃亡，结果伤亡反而更多，甚至真言师都没跑掉几个，毕竟荒兽里有很多是会飞的。
现在普通人当府正，上有真言师盯着，下有平民要负责，要是敢逃跑的话，真言师随便安排个势卫，手起刀落就咔嚓了。跑不了，就只好硬撑，那首先就得用心去想办法，总结历代经验，想方设法去应对“黑潮”，其次就是全力以赴带头去做事，人其实就是这样，有一帮人在带头，剩下的人就会跟着去做，就算还有几个刺头，也挡不了滚滚大势。
普通人的官民都在全力对抗，作为能力更强的真言师，说是要跑？那除非今后就跑到别城别国去，否则就别想在本城本土混了！要么就除非城破，你已经尽力，确实没有办法了。就像雾中成跟水凌雨说的那样，城破了，我们就只能走了，不可能与城共存亡的。而且他们是别城的人，做到这样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虽说同属南安城邦联盟，可大城与大城彼此之间的关联并不非常紧密。
真言师不跑，势卫也不能跑，这样大家只能全心全力对抗“黑潮”，力量就凝聚了起来，获胜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强了，所以前两次“黑潮”都被镇安府的人挡住了。
平民的事情自有官员去安排，真言师和势卫的事就得由不得他们插手了。如果是起荒城遇到这样的事，作战之事一般都有学院这边安排。外出作战或这样的府城防卫站，除非是事先安排好了，否则都按照不成文的规矩，就是低阶听从高阶的，同阶的要么彼此协商，要么按作战能力强弱来排。
一方面当然是管理上的必然，你要一个实力强的真言师去听从一个实力弱的真言师，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那基本是不可能的。你实力弱的可以提下意见，但怎么做怎么决定还是得由我实力强的人说了算。
另一方面就是越高阶的真言师，越近于道，感知危险的能力越强。相对而言，做出的安排也更可靠一些。而且作为高阶真言师除非遇到没有办法必须的牺牲，否则也不会随意安排下面的真言师去执行送死的任务。这是有违道心的事，于高阶真言师而言，得不偿失。当然，作为下阶的真言师，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那除了自认倒霉之外，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像镇安府这次虹讯，陌野蓝作为府内唯一的“蕴灵”真言师，府内上下，再焦急，也只能听他的。金翼骏虽然向玖大师请罪，但玖大师也知道罪不在他，只是摆个姿态让他尽快去安排做事罢了。而玖大师一出面，陌野蓝再有什么想法，也不敢跟玖大师对着干，只好乖乖交出权力，听从安排。玖大师说到千红广场，虽没有指明要他一起，但他还是得来。
接下来的事，首先就是安排人事，统计真言师和势卫的数量及实力。官员城民都去布置城防、准备物资了。陈桓一行虽跑了一天，有些疲累，却都不敢懈怠。水凌雨还好一些，秋家姐妹却明显有些倦意了。玖大师看在眼里，就嘱咐那些低阶的真言师和势卫先回去休息，至于高阶的像陌野蓝、叶苏华、花菁妧这些人都还是得跟着。
另外像外城的柊凌克和雾中成就看他们自己意愿了，只是水凌雨要跟陈桓，他们也不方便自行离去。况且接下来他们也要参与作战，知己知彼历来是作战前最为重要的事。
众人便赶到镇安府专供真言师使用的“上院”商议事情。上院就在政院后面，建筑风格也差不多，都是黑白相间的砖木结构，只是后面有许多小的院落，供往来的高阶真言师使用。上院里面就是庶务司，上次陈桓来过。旁边是军院，负责势卫和普卫的军事机构。
先赶到上院是要在庶务司那边确认，现有哪些适合真言师和势卫用的资源？这个世界的真言师和势卫作战可以连续作战几天，但没有晶石之类的东西可以让识界和武势快速恢复。作战时的消耗一般只能依靠自然恢复，或者通过休息和睡觉可以加快恢复的速度。
木族和水族都调制出一些专门的药物，可以让人短暂休息后，快速恢复识界和武势，后来其他各族也掌握了类似的方法。但这类东西使用后，对于真言师和势卫伤害比较大，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庶务司这边就备了一些，名叫“失香丸”，意味着服用后就会失去一些东西，大约有四五十粒。
另外还有就是能让人快速进入睡眠状态的药物，对人没有伤害，但是配方被木族严格保密，只能通过交易获得。人在战场或者前线的时候，想要快速睡眠还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跟荒兽作战，虽然大部分荒兽在夜间会休息，但也有部分荒兽反而是夜间出没的，同样需要人夜间警戒作战，有些人就会受干扰无法入睡，这时候就非常需要这些药物了。庶务司这边仅有一百多粒“安香丸”，却是前些天支援临野城，带走了两百粒。
其他的资源就是用来炼化后加强识界和武势的材料。真言师悟道后就可以炼化合用的材料，势卫必须要等到“域”境化域后，才能炼化一些合用的材料。当然材料也不可能因为局面紧张，无限制供应，只能根据需要供应一些能短期炼化，增强战力的材料。
这些都是后话，当前要务是尽快把战斗人员统计出来。镇安府内真言师和绝大部分“域”境的势卫都跟着玖大师来到上院。
经过统计，在场真言师共有近六十人，其中大言师就玖大师一位，“蕴灵”境大言师只有柊凌克和陌野蓝两位，“拟真”境真言师有三十多位，“外像”境真言师二十多位，“内基”境基本没有，要算的话就只有水凌雨一位。其中绝大部分“内基”境的真言师和半数以上的“外像”境真言师都在各城的学院里，如非必要，在“拟真”境前真言师在外行走的不多。
因为“内基”境的真言师在战斗中基本发挥不出作用，还不如一个“形”境势卫作战能力强。水凌雨如果领悟的不是术道，还不如用她的武势作战来得好一些呢。不过因为有了大言师帮忙炼化，加上用得都是天材地宝，以术道催动，她的识界可以显化出来，要不是还有两道本言尚未成为界基，她也可以算是“外像”境了，不过她目前的实力其实比一般“拟真”境真言师还要强一点。可能经验上会欠缺一点，只是她世家出身，这方面也许并非短板。
而“外像”境的真言师也大多在学院提升自己，以期尽快到达“拟真”境。像火河承这样也是因为快到“拟真”境了，才出来的历练的，这种历练有时候倒比一味待在学院“苦修”好，但同样也有危险，毕竟“外像”境的攻击手段比较欠缺。
从庶务司的记录来看，还有二十几位真言师在环绿石地，大约两三天内应该会全部回到镇安府。而能够在三四天内回援的真言师，大约有两位是“蕴灵”境，“拟真”和“外像”的大约有四五十位真言师。
这样看来，前期对抗“黑潮”作战的大约有一百三四十位真言师，后期的话就要看起荒城那边会派多少真言师过来？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