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园子在京城中也许尚属寻常,但出现在这样关外冷僻之地仿佛一座世外桃源。
“这不是黑市吗?”魁玉悄悄问原小路,看着出入的各色人等都是衣冠楚楚,并没有人面上刺字形如悍匪。
原小路神色凝重:“黑市的黑不是在面子上,而是在芯子里。要小心。”
“喏,你看,都没有人招呼我们。”原小路顺着魁玉的目光看过去,别人进来之后立刻有人言笑晏晏上前引路。“我们穿得太破啦,年纪尚浅又是生面孔,有人理我们才怪,赶紧找那什么苦儿才是正经!”
魁玉被传入耳中的靡靡之音搞得有点恍惚。她从未听过戏文,不知人的声音可以如此缱绻动人,正在四下里张望,却一不小心踩上前面从静室出来一人的裙裾。
那位长裙垂地的美人蓦然回首时,惊艳了在场所有人。她露在外面的面孔脖颈双手都涂成了纯白色,双颊和唇上各是一个鲜红的圆点,眉眼细如柳丝,青如远黛。若不是她眉头微颦,魁玉真的以为这是泥塑的神像。
自知失礼,魁玉连忙躬身赔罪。对方抿了抿嘴,算是笑答,扶着旁边两个丫头登上一艘小舟向池中的戏台驶去。原小路看得眼都直了,拉住旁人问道:“这是谁啊?”
“连大名鼎鼎的神女歌姬江蓠仙都不认识?”旁人嗤之以鼻甩袖走开。
原小路一激灵:“江蓠仙?莫非跟鸢尾仙有什么关系?”
小舟停在戏台下,两个装扮上了的人附身把江蓠仙高高抬起,她就稳稳立于两人肩上,直接从船上迈到了台侧。
丝竹奏起,她竟不用片刻喘息就天衣无缝地接上前人的唱腔。唱到第二本,声音渐有裂帛之势,所有人都着魔了似的手舞足蹈起来,就连逡巡的士兵也像提线木偶一样做出种种不可思议的举动。
“是幻术!魁玉,快捂上耳朵。”原小路大喊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只陶土埙,用低沉的音调尽量跟上了她的声音。她缥缈在云端的声音就像有了一双厚重的大手托在了下面。这只乘风直上青云的纸鸢在狂风骤雨之中剧烈地挣扎了好久,琴弦崩断,琴师喷血而亡,台中的痴人终于放松了绷紧的线轴从台上直直倒栽下来。
原小路一把拉过魁玉赶到岸边,看到小舟漂在不远处,江蓠仙的嘴角已带了丝丝的血迹,在雪白的脸上异常醒目。
“谁用你救我!”她目光划过原小路手中的埙,说话间剧烈地咳出血来,在那厚厚一层脂粉之下已是虚弱至极。
魁玉像没听到似的一步迈进了池水之中,她来不及捂耳已经失去了意识。原小路抓她不住也跟着跳进了池中,还好池清水浅尚未没顶,“她中了你的幻术,快给她解开!”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用幻术了,我就把哪只眼睛戳瞎!”江蓠仙看起来菩萨一般,没想到脾气却暴烈如火。
“她这样下去会溺死在池中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使用幻术,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原小路把魁玉一掌击昏托出水面大声质问着,没想到脸上立刻挨了十几个嘴巴子,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江蓠仙已经回到了舟上不住地咳血。
“不要以为你懂一点幻术就可以在这里班门弄斧,这些人全都该死!可惜距离太远,我又受伤在身,没能把他们一举全歼!”
话音刚落潮水般的官兵从外面涌了进来,十字弓一字排开,箭雨向着小舟密集地射来。魁玉人事不知,箭头擦过她的肩头,血水已经沁了出来。原小路护她不及,急的额上青筋暴起,高举起埙吹奏起来。他所奏的声音幽怨呜咽,直摧人心。
岸上的人闻声并没有停止攻击,但江蓠仙却捧着脑袋发疯似的高呼起来:“快停下,别吹了!停下!求求你快停下。”
“那你快用幻术驱散这些人,你死不死我不管,她要是死了,做鬼我都在你坟头吹奏这《地狱极乐曲》!”
江蓠仙违拗不过又唱起来,真如夜莺啼血,亦幻亦真。岸上的攻势停了,原小路抱着昏迷的魁玉慌不择路地向大门跑去,到了门口,却看见茶寮的老婆婆负手站在路中间,双目中是普通老太婆绝对没有的冲天杀气!
“婆婆,你……”原小路被她气势所压,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孽障呢?“
“孽障?江蓠仙,她还在里面,受了重伤,只怕支撑不了多久了。”
“小子,你就不好奇我是谁吗?”
“前辈你就是智胜先生所说的鸢尾仙?”
“利修抚果然还没有老眼昏花,也难怪,他每天识人过百,不像我那时只专注幻术修行,结果关门弟子竟是一个如此暴虐之徒。”
“既然她是前辈徒儿,能否救救这个小姑娘,她在昏迷之前已经被歌声迷惑陷入幻境了。“
“为什么你没有事?”鸢尾仙不解。
“因为我有这个。”他大方亮出手中的陶埙,“我爹中幻术丧失神智,我娘精研数年不能破解,跟他殉情之前只留给我这只埙。”
“如果你拿此物跟我交换,或许我可以把她从幻境里唤回来。”她又露出了阴森的笑容。
原小路看了看怀中魁玉的脸,把埙向她扔了过去,谁知她却没有接,任凭埙在青石板地上摔的粉碎,同时身影掠起,将魁玉轻松夺过,像哄小孩睡觉似的在她耳边唱起了一支摇篮曲,声音细不可闻。
只一两句之后魁玉就如噩梦初醒一般惊坐起,肩上的伤口让她疼的皱了眉,抬头却看见原小路在地上捡着碎片。
“好疼……我们怎么会在这儿?你的埙怎么碎了?“魁玉问。
“这埙来自上古,他留着迟早会被其中的哀怨所累。吞噬人心的东西是幻术的反相。“鸢尾仙对原小路说,”想学幻术,今年不要再错过七月十五了。“
她把一面小小的银镜递给他,跟魁玉那面不同的是,背面所嵌的樱花虾壳之中混合了浅色的彩贝,上面刻着鸢尾仙三个篆字。
原小路撕下衣襟包起碎片,脸上的表情变化难测,终于他还是咬着嘴唇接过了镜子,开口时声音已经嘶哑:“前辈,还有一事相求,这姑娘的同伴被人牙子掳走,前辈可知道她的下落所在?“
“她已被我救下安置在茶寮之后的小屋,你们去那里便可寻得。”鸢尾仙不再理会他们,向庭院走去,“终于要清理门户了。”却见江蓠仙拖着一行血迹从内狼狈爬出,抬头看到鸢尾仙的刹那露出了孩子般惊喜的笑容:”师父!我给你报了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