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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明叔依然带着青年走进了他们经常住的那个房间。青年放下行李,快速的洗了个澡,躺在宽敞的大床上陷入沉思。</p>
忽然,青年打开行李,拿出了那张已经泛黄的老照片。</p>
黑白照片上,是一张全家福。一个憨厚的男人和一个普通的女人,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用大衣包裹着的大胖小子,孩子手里还托着一个啃了两口的苹果。除了孩子之外,两个大人笑得憨厚且轻松。</p>
看着这张照片,青年的鼻子不由得发酸。这,就是他的父母。四岁,在别的孩子都还在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父母的关爱之下时,他却只能流浪在外,靠着垃圾桶里的剩饭剩菜为生。若不是老爹发现了他,恐怕早已夭折。爹妈生他养他,还没来得及回报他们,他们却早已魂归黄土。自己也从此受尽煎熬。</p>
是老天不公,还是命运使然?</p>
是苍天无眼,还是命中注定?</p>
这一切,都没有了答案。</p>
有的,只是活着的人无休止的思念。有的只是提前几十年感受到的丧父丧母之痛的仇恨,折磨和无休止的苦楚。</p>
与父母相处大多数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唯有四岁那年,今生今世,死而不忘……</p>
这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傍晚。和往常一样,小路的另一边,一个扛着锄头的憨厚男人踩着夕阳的余晖徐徐走来。男人的解放鞋上遍布污泥,可是他没有觉得丝毫的不自然。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每一粒尘土,都是他们生活的根本。每一个像他这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辛苦的同时,也享受着大地对他们最博爱的馈赠。男人的衣兜里,揣着些许乌黑色的野果。想着一会自己的儿子啃着野果欢乐的样子,男人的嘴角不由得上翘几分,使得本来就憨厚的脸更加憨厚起来。</p>
男人看了看天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p>
还没到家,就看见一个只穿着肚兜的光腚小娃飞快的跑了过来。</p>
“阿爸阿爸……”小娃像一头小牛犊一样钻进了男人的怀里,男人放下锄头,伸出布满老茧犹如竹节般干枯的手,将小娃高高托起。</p>
“天儿,今天有没有听话啊?”</p>
“天儿听话了,妈妈都说天儿乖!”小娃被男人托起,发出咯咯的笑声。</p>
男人将小娃搂在怀里,小娃伸出白嫩的小手,认真的擦拭着男人脸上早已经被汗液凝固的泥土。</p>
“哈哈,我儿乖。天儿,看看这是什么?”男人腾出一只手,从衣兜里拿出两个野果,乌黑的野果在夕阳下更加诱人。</p>
孩子终究是孩子,小娃伸出两只手一只手拿过一个,还不忘在每一个上都啃一口,感受着野果特有的酸甜,小娃咧着嘴笑了,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p>
男人抱起小娃,扛上锄头,不急不慢的朝小屋走去。夕阳下,把男人并不高大的身影拉的老长。男人的肩头上,小娃白嫩的小脸逐渐被夕阳蒙上了一层绯红,星辰般漆黑的眸子折射出金色的光,加上两颗稚嫩的小虎牙,无一不是更显小娃的可爱,像极了一个瓷娃娃。</p>
小娃伸出还攥着野果的手,从指缝里打量着只剩下半边脸的夕阳。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朱红的晚霞下,一老一少像是穿上了金色的薄衣,安静而祥和。</p>
………………</p>
到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即将到来的黑暗和即将逝去的光明为天地打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p>
只是和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在门口等待父子两的并不是那个温婉的女人。</p>
不知过了多少岁月的木门钱,两辆大黑色的说不上名字轿车停在那里,像两个匍匐着的野兽,与破败的小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与周围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p>
“土匪,你们这群土匪!野兽!滚出我的屋子!”</p>
“哟,小娘们还挺辣。爷们就喜欢这样的口味,嘿嘿……”</p>
就在男人奇怪的时候,一声熟悉的嘶吼打破了这与生俱来的平静。</p>
男人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放下怀里的小娃和肩上的锄头,疯了一样甩开步子就往屋里跑。如果说女人的嘶吼让他担心,那么后来的调戏更是让他怒焰腾空。</p>
一间极其简单的屋子。一张上了年月的木桌和几把摇摇晃晃的椅子。</p>
然而此刻,本来就狭窄的屋子在五个彪形大汉的拥挤下更显狭窄。女人正惊恐的望着眼前的恶棍,头发散乱,不断的抽泣。</p>
当男人冲进屋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怒了。其中为首的平头大汉正撕扯着女人衣服,女人不断的尖叫,挣扎,可是都于事无补。</p>
“给我滚开!”男人眼球充血,挥舞着拳头对着平头大汉冲了过去。</p>
平头大汉早有防备,三角眼射出一道慎人的光芒。</p>
“滚回去!”当男人冲到平头大汉三步开外时,平头大汉动了。只见他右脚斜挎而上,腾空三百六十度翻转,右脚轻轻点在了男人胸口的位置。</p>
“噗嗤”一口鲜血破口而出,男人犹如风筝般倒飞,身后的椅子随着冲击力支离破碎,“碰”又是一声结实的肉响,男人的背狠狠撞到墙上才堪堪停住身形。</p>
男人瘫倒在墙角,大口大口咳着鲜血。</p>
“大风,大风你怎么样了?啊啊啊,你们这群土匪,王八蛋!”女人凄厉的吼叫,却被平头大汉扣住双手动弹不得。</p>
平头大汉看着咳血的男人,嘴角勾出一分不屑的笑容。笑话,一个成天下地的农民,怎么会是他的对手。</p>
对于平头大汉这种混迹黑道的人来说,手上的人命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拳脚功夫又怎是陈风这样的农民可以比的?</p>
一系列变故都在眨眼之间,从陈风冲上去到吐血倒飞也不过十几秒的时间。甚至于剩下的西装大汉动都没动。似乎这只是一个小猫小狗,根本不配他们出手。只是冷冰冰的盯着陈风,就像要咬人的疯狗。</p>
“混账东西!你们……你们可还有王法?”陈风撑死身子,拳头紧捏,臂膀青筋暴起,不自然的抖动着。</p>
王法?平头青年一语不发。只是好笑着望着男人,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好听的笑话。</p>
周围的西装大汉听到陈风的质问,也是嘴角勾起笑容。像看着一只可怜叫嚣的流浪狗。</p>
王法?所谓的王法。只不过是为弱者制定的锁链而已。他们有主子,主子可以不顾王法。作为主子最喜欢的走狗,还'管他什么王法?</p>
平头青年无聊的看了看陈风。转过头盯着手里的女人,一条从左眼而下的刀疤微微泛红,像蚯蚓一样蠕动着。伸出手挑挑女人的下巴,仿佛很是喜欢女人绝望愤怒的眼神。</p>
“李少看上了这片地是你们的福气。小子,我三番五次的来跟你协商,都被你拒绝。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平头大汉甚至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看着眼前的女人,像看着一个没有生命的布偶。只是低沉沙哑的声音,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p>
“协商?你那是协商?你那分明是抢!是夺!”</p>
陈风吐出嘴里的鲜血,脸色通红。谁都知道,当一个市长的儿子看上了一块山里的地皮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了这块地上写了他的名字。似乎这是上天注定属于他的东西。当他让乡上的干部多次交涉无果的时候,就一定会用更残酷的手段。</p>
对于陈风一家而言,跟那个所谓的李少李斌比起来,真是跟蝼蚁毫无区别。至少在这个市里,还是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山里来说,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任人宰割之外,再不能有任何的反抗。</p>
告他?上访? 可能吗?现实吗?怕是还没到镇上就会有一百种方法让他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吧。</p>
天朝。是永远不会管穷人的命运的。特别是大山里的人。不然也不会在电视上天天国运昌盛天朝里,大山还有那么多上不起学的孩子。</p>
想到这里,陈风心里涌起了阵阵的无力。他们,本就是被苍天抛弃的孩子。</p>
“放开我的女人。房子你拿走。”陈风叹了口气,松开了捏着的拳头。闭上眼睛,再懒得看那些个大汉的眼神。</p>
浓浓的嘲笑和自己深深的无力都让这个男人心如死灰。</p>
“放了她?”平头大汉再次挑了挑女人的下巴,对着女人吹了口气。“我若是不呢?”三角小眼都藏不住大汉眼中的淫邪。女人绝望的闭上了双眼。</p>
“混账!你欺人太甚!”陈风猛的做起身子,可好没有坐直,一只拳头便在瞳孔中无限放大。</p>
“喀嚓”一声清脆的骨裂声伴着陈风的惨叫犹如晴天霹雳般炸响。</p>
“大风!‘’没等女人开口,便被一巴掌生生打断了声音。</p>
“虎哥让你躺着,你就乖乖躺着。”声音的主人是另外一个西装大汉。声音干涩沙哑,像是铁片划在墙上的声音。大汉脸色死板,像一个丧尸一样。</p>
在陈风沾满灰尘的衣服上随意擦了擦带血的拳头,转过头闭上了眼睛。像是做了一件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根本懒得再看上一眼。</p>
此时的陈风,确实再也无法站起来。右脸带着鼻子像是被铁锤敲打过一样,深深地塌陷。只有呜咽的喘气和双腿不自然的抽搐。连声音都发不出来。</p>
“丧狗,处理了。”平头大汉依旧只是盯着手里的女人。女人的泪水早已经打湿了胸前的衣服。</p>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就在这个时候,小娃才晃晃悠悠的走进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墙角的血人,竟是连哭都忘了哭。</p>
“嗯?”大汉终于转过头。小娃看着平头大汉脸的一瞬间吓得倒退两步,不过也仅仅是两步。</p>
“坏人!放开我妈妈!”声音稚嫩,夹杂着惊恐和愤怒。</p>
“呵呵,还是个带把的硬种。丧狗?”</p>
丧狗不再迟疑。随意走到陈风的跟前,没有一丝情绪的拖着陈风的一条腿就往外走。</p>
“坏人!放开我阿爸!”小娃作势就要上去拦住丧狗,却被另外一双手猛地扯进了怀里,再也动弹不得。</p>
“坏人!你放开!阿爸……阿爸……你放开……阿爸……”小娃似乎是再也忍不住,死命挣扎,嚎啕大哭。</p>
此时,异变突生。</p>
没等平头大汉有下一步的动作,女人突然开口“天儿,爸妈对不起你。可是,爸妈爱你!求你们放过我的儿子,否则我跟大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话毕,女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被拖走的陈风和被扣住的小娃。</p>
“对不起……”女人狠狠合上牙齿,一股鲜血从嘴角喷洒而出。丈夫的惨状,已经让她绝望。她只能这样,否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她面对的会是什么。</p>
几分钟后,大汉手中的女人早已气息全无。</p>
“啧啧……真是个辣娘皮,只是可惜了。”平头大汉似乎没有一丁点的吃惊,随手摆了摆女人的脑袋,发现女人确实没有动静之后,随意的松手将女人的尸体丢在了地上。</p>
自始至终,周围的大汉都没有说一个字。</p>
他们的认知里,早已经没有了生命二字。而几个人被他们折磨致死,对他们来说都跟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p>
冷漠!残忍!</p>
阴狠!恶毒!</p>
这已经不在算是一个人了,没有感情,没有情绪。是野兽,是杀人的野兽!</p>
“阿爸……阿妈……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天儿怕……天儿怕……阿爸?阿妈?”小娃失神的望着地上的女人,或许,他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他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日子。他只知道阿爸阿妈都不在了,不要他了!</p>
小娃不断的呼唤着阿爸阿妈,悲怆而凄凉的哭声连绵不绝,撕心裂肺的哭嚎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凄然。</p>
“太吵了!”</p>
虎哥皱着眉头轻喝一句,随即抱着小娃的大汉毫不留情的对着小娃的后脑拍下。</p>
“呜……”小娃的哭声被直接打断,两眼翻白,昏了过去。</p>
深深的吸了口充满着血腥味的空气,大汉的脸上满是迷醉。像是监狱里的恶汉问到了女人身上的体香,三角眼里闪烁着兴奋和痴迷。</p>
“走了,这里一会丧狗处理一下。我们回去可以交差了。”良久,大汉才从迷醉里惊醒。</p>
“虎哥,这孩子怎么办?要不然……”抱着小娃的大汉随即做了一个划脖子的手势。</p>
“随便找个地方丢了吧。”虎哥皱了下眉头,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否决了壮汉的提议。</p>
是潜在的人性?还是女人临死前的威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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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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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p>
没有了阿爸阿妈,没有了破旧的土屋。有的是从没见过的高楼,是从没看到过的大人。</p>
“阿爸……阿妈……天儿怕……你们在哪……天儿怕……”</p>
一句句嘶哑的哭喊,一句句啼血的呢喃。</p>
只可惜苍天无眼。没有人来管这个可怜的孩子,都市里,冷漠是永恒不变的色调。</p>
“阿爸……天儿想吃野果……阿妈……天儿饿了……”</p>
“阿爸……天儿冷……”</p>
“阿爸……你们不要天儿了吗……”</p>
“阿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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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三天。一个邋里邋遢的老道发现了藏在垃圾桶里瑟瑟发抖的小娃。</p>
“阿爸……天儿冷……天儿……饿……天儿要吃野果……”</p>
“嗯,天儿乖。阿爸在这,阿爸给你摘野果……‘’</p>
老道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娃,任凭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掉,一句句回答着小娃梦里的呼唤。</p>
黑暗的巷子里,冰冷的柏油路上。老道第一次双眼泛红,身影颤抖。</p>
霓虹灯下,疯狂的男男女女们摇曳着收敛了一天的身体。一个个形色匆匆的路人眼神淡漠的走着自己的路,做着自己的事。</p>
没人会注意到这个巷子里曾经差点夭折的生命,也没有人会在乎老道的嘴里唠叨着什么。</p>
然而,不夜的路灯下,这一幕,是天地之间最为动人的一幕。</p>
就这样,老道抱着小娃。再一次踏进深山,再一次迎接黎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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