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拂歌尘散,花笺染斑白
萧墨微微一笑,月华铺洒,俊逸雅致几为天人的他让面前的一众侠士不禁有一瞬的失神,就连远处孑然立于城楼上的碧游宫仙子南宫紫馨也是痴了一般看着萧墨,过了好一阵才回过神,面纱下的俏脸隐隐发烫,赶紧移开眼睛不敢再看萧墨。
萧墨的右手缓缓抬起,拇指、中指轻拈,这般娇柔的一个动作在他做来也是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雅致,这是什么绝世的武功么,可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潇洒的武功。
只有唐婉儿秀眉紧蹙,这起手式为何如此眼熟,像极了自己修习多年的唐门武功,可是比起唐门武功的霸道歹毒却又多了说不出的飘逸潇洒,衣袂微扬,像是西方佛陀拈花一笑,一念甫及,萧墨已经抬手轻轻朝季凌川一弹。
没有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见季凌川竟然直直的飞了出去,季凌川武功虽算不上绝顶,但是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气,两年前于莫愁湖畔击杀了黔南四鬼,名噪一时,这事也经常被他挂在嘴边吹嘘显摆。
只是今天竟然直接就被打飞出去,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世上竟然有这么厉害的武功?
“你……你怎么会我唐门无影针……”
唐婉儿惊得花容失色,几乎是朝着萧墨喊出来的。
“拈花指……”
慧能沉吟,饶是出家人心性也不由得大吃一惊,少林绝学向来是非本寺僧众绝不外传的,萧墨信手使来也不比他差多少,更为诧异的是他竟然能将毫不相关的两门武功融汇为一体,还使得行云流水一般飘逸自然。
“少了独门内功心法的辅助,威力果然小了许多,若是再配上子夜曼陀香,就算不死也会让他下半辈子在床榻上躺过去。”惊艳了一众江湖少侠的一指绝技却并让他多满意。
季凌川胸口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整个胸膛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唐婉儿只在摔出去的那一刻瞟了自己一眼,便再也没朝这边看过,尤其是那夹杂着厌恶愤怒的眼神,更是像一把淬毒的刀在季凌川心头狠狠剐了一下,挣扎着爬起来朝着萧墨大骂。
“萧墨,你别欺人太甚!你作恶多端,江湖武林容不得你!”
萧墨斜睨了他一眼,季凌川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慧能也不管季凌川如何大骂萧墨,双手合十,轻念佛号,“阿弥陀佛,还请萧施主随小僧一起回少林,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本王为什么要给天下英雄交代?”萧墨淡淡的问道。
“东岳玉皇顶上成名大侠两百七十二人,随同他们上山的弟子门人更是有五六百人之数,于旦夕之间灰飞烟灭,此事与施主干系颇深……”慧能不嗔不怒,月白的僧衣如缎带般轻柔飘逸,面容慈悲像是西天佛陀般安详。
季凌川在三个心仪女子跟前折了面子,如何不恼怒萧墨,他料定有慧能、南宫紫馨在此,萧墨也不能拿自己怎样,当即跳起破口大骂:“萧墨我ri你仙人板板,腌臜的臭虫、粪蛆,比起畜生更有不如,你杀害了那么多江湖大侠就想这么过了吗?这江湖公道不答应,天理也不答应!”
唐婉儿登时脸色就沉了下来,这季凌川好歹也是名门正派的杰出弟子吗,怎的如此不堪,满口的污言秽语,比起街边的地痞流氓还有不如,真是丢尽了唐门的脸面。
与她一般的还有凤舞,浅蓝的眸子寒光闪烁,几乎只要一瞬就能将人冻结。
“季大公子,你刚才是被打傻了么?本姑娘做梦都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不怕死的时候!”凤舞虽然是笑嘻嘻的,但是谁都听得出来她已经生气了,这个天下没有人能当着她的面对萧墨出言不逊,因为萧墨是她的人。
萧墨倒是泰然自若,脸上依旧挂着三月春风一般温暖的额笑意,慵懒的伸了伸手,饶是这样一个动作,也有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季凌川一见萧墨抬手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也不管方才与慧能的嫌隙,“嗖”的一下就蹿到了慧能的身后,藏得严严实实,头都不敢露出半个。
“本王不过是站得许久有些疲累了,伸手活动一下,方才还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季少侠,怎么跑得这么快?”萧墨面色不改,含笑着戏谑道,“和尚,你确定你要护着这人?”
“阿弥陀佛,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趁迷途未晚,早日悔悟方是正道!”慧能面相庄严,像是一个普济苍生的尊者,即使是面对萧墨这样一个不世出的高手,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萧墨左手轻负左臂,右手微曲,颇有指点江山,千里浩然之气,“那和尚,本王且问你,既然说苦海无边,那如何又说回头是岸,这难道不是自相矛盾吗?即使有岸,那你佛家的岸是岸,芸芸众生的岸便是海么?”
“这……”慧能自幼长于少林,对佛法精通,便是和寺中前辈长老论起佛理也能不落下风,但是对于萧墨这问题却是哑口无言。
“那本王再问你,你们和尚时常把众生平等挂在嘴边对不对?”萧墨仍旧面露笑意,继续问道。
“这是自然,众生皆平等,佛渡世间一切可渡之人,只要有一颗向善之心,他日必能往生极乐!”慧能双掌合十。
“那在你们眼里,那躺在地上的君魅离,虽然十恶不赦,但是他还是个人吗?”萧墨问道。
“此人虽然作恶,但是却仍旧是个人,只是误入歧途,若加以感化,必能一心向善!”慧能如实回答。
萧墨点了点头,倒是不反驳,“那你们自称侠义的正道人士是人吗?”
“废话,我们不是人是什么,难道如你一样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吗?”不等慧能回答,季凌川就从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叫道。
“季凌川,本姑娘且再容你一次,若再敢出言不逊,莫说这个和尚,便是你唐门唐靖君来了都保不住你!”晚风轻拂,月下人独醉,衬得她如月宫仙子一般明媚出尘。
就连站在城头不食人间烟火的南宫紫馨也微微蹙起了眉头,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几丝浅浅的皱纹,更多了风情万千。就连她也不禁暗骂了季凌川一句愚不可及,就这样走进了萧墨设计的圈套。
萧墨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狞笑,转瞬即逝,手掌轻轻一挥,慧能只感觉颊边吹起一道凛冽的劲风,来势极快,慧能哪想到萧墨会猝然动手,根本来不及阻拦,只听到一声闷哼,季凌川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只是恨恨的看着萧墨,不敢说一句话。
不仅是慧能,就连唐婉儿和远处的南宫紫馨都大吃一惊,萧墨和季凌川相隔四五丈远,萧墨随手一掌就将真气推了过去,势头之猛竟然连慧能都无法阻拦。
萧墨倒像一个没事人一样,连看都没多看季凌川一眼,戏谑道:“既然君魅离是人,正道中人也是人,那和尚你说众生平等,那是不是可以说你们正道中人也不过是些作奸犯科,十恶不赦的混蛋禽shou呢?”
“哪里来的歪理?我正道侠士怎可和你们歪魔邪道相提并论!”季凌川这次连头都不敢探出来,只能躲在慧能身后大喊。
萧墨这次许是懒得动手了,只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既然不可相提并论,那却又说什么众生平等,那是不是你们所坚持的佛法本生就是个谬论呢,你们自己都做不到一视同仁,又怎能教化众生呢?”
“这……”慧能再一次哑口无言,就连一直叫嚣的季凌川也闭上了嘴巴,不知如何作答。
月华清冷,拂歌尘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萧墨也不催促他回答,只是这样浅笑的看着,像是天上的谪仙一般雍容雅致。
“世人传言长安王智近乎妖,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这套白马非马的诡辩竟是难住了精研佛法的慧能大师!不过萧九爷这套正邪善恶的说辞,紫馨却是不敢苟同!”幽笛般的声音像是雨打荷盘般温润,似近似远,干净得不染尘垢。
“哦?”萧墨优雅的转过眼睛,看着月下紫衣裙裾飘扬的绝色女子,此女的智慧绝对不容小觑,“那南宫姑娘有何高见呢?”
“高见不敢,只是自天地初开便有定论,本心度之为善,则为善,度之为恶,则为恶,善在于利人利己,恶在于损他害己。正道侠士匡扶天下,救济苍生,邪道妖人作恶多端,行事不择手段,这便是善恶正邪!”珍珠落玉盘般清脆温婉,让人感觉很舒服。
“说得好!”季凌川忍不住叫嚷道,今晚一直在吃萧墨的瘪,这次总算有人能压他一头了。
萧墨并不理睬季凌川,像是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继续问道:“那请问姑娘,这天地初开便有的定论又是谁提出的呢,提出这定论的人他自己是你们所说的善人还是恶人呢?这世间善恶无尽,若是一个善人做了一件恶事那他还能算善人吗?若是一个恶人做了一件好事那他会被称作好人吗?此事不解,望姑娘解惑!”
南宫紫馨一时语塞,以她的聪慧机敏,竟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萧墨此此时的神色有些变了,指着躺在地上的君魅离说道:“不说旁人,就说说你们眼中这个十恶不赦的采hua淫贼,今春三月,江南道发大水,鄱阳湖畔十几个村镇皆成汪洋,就是这个大恶人,凭借他绝世的轻功,七天七夜没合眼,不知道救了多少人命,最后体力不济昏倒在树林里,此事又有几人知道?盗门更是拿出黄金万两,派发粮米赈济灾民,此事若在你们正道中人做来必会闹得人尽皆知,可是这些邪魔外道做的事可让天下人知道了?”
“你黄口白牙的一句话,谁知道是真是假?”季凌川虽然有七分不信,但是声音却是小了很多。
“若是不信,去鄱阳一带一打听便知,萧某一人能说得假话,那千千万万的灾民可不能一齐说了谎!”萧墨眸光凛冽,盯着南宫紫馨,“再来说说你们引以为傲的正道,洪州藏剑山庄纵容门下弟子勾结官府,倾吞救灾粮米、垄断米市,趁天灾之际大发横财,将每斗五十钱不到的白米生生卖到了两百钱。更有甚者,掳人妻女,搜刮百姓,让本就饱受天灾的百姓更添上一层人祸,鄱阳一带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有甚者饿得急了竟然吃起路边死人肉。本王姑且认为藏剑山庄庄主长老不知情,是门下弟子恣意妄为,但是一个藏剑山庄门下弟子都能如此胆大妄为毫无人性,其他你们口中的名门正派也可想而知!”
南宫紫馨避开了萧墨的目光,不敢面对他审视一般的眼睛。
“正邪从你们一出生便被你们烙印在了骨子里,你们从小被师长耳提面命的都是我正道人人慷慨侠义,邪魔外道人人凶狠残暴、灭绝人性。那你们自己有没有去看一看,正道到底有没有你们所说的那般忠孝仁义,去看看那些邪魔外道是不是人人都作恶多端。”
南宫紫馨此时竟然有些动摇了,没来由的怀疑起她所坚守的正道侠义了,真的像师傅说的那样的么?
她始终不敢看萧墨的眼睛,一直在躲闪,若是换做旁人敢这么对她说话,她早就一剑刺过去了,偏偏这个人是萧墨,竟然想不出来任何辩驳的话,尤其是那悲愤的眼神,自己竟然也不忍心去辩驳。
“嘿嘿,你们这群小娃娃,竟然在这儿掰扯了半宿的狗屁正邪善恶,要动手便动手,哪有这么多话说!”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传出一阵戏谑讥讽。
“武林盟奔雷堂左归林左老爷子,在那犄角缩了四五个时辰,怕是早按捺不住了吧!”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从暗处传来,紧接着,一道银亮色的身影箭一样射出,稳稳的落在不远处的屋顶上,隐隐和南宫紫馨、慧能成掎角之势,堵住了萧墨所有去路。
“剩下的朋友也都出来吧,摔碑手柯岩柯大侠、形意门伍氏兄妹、五行连环掌莫三爷、天门山程家四杰……还要本王一一数出来吗?你们这一百多号人自昨天下午便潜入了大街小巷,喂了一夜的蚊子,心里可还舒坦?”萧墨眼睛里依旧闪烁着明媚的光芒,仿佛可以照亮黑夜,看破人心。
即使在一百多个武林好手的包围中,他以及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这些人不过是街边行人,道旁草木。
“他为什么没有一丝的畏惧,嘴角的微笑像是永恒存在,没有一丝虚伪,难道他真的不怕么?这些人可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随便一个都是雄霸一方的狠角色,为什么不怕呢?”
季凌川不禁犯起嘀咕,当他看到左归林老爷子出来的时候心里一下子就稳了,这老爷子是武林盟八大堂主之一,说起奔雷掌左归林,在齐鲁大地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左老爷子为人豪爽,仗义疏财,喜好结交江湖好汉,平日里那些行侠仗义救人妻女的小事自不必说,只道五年前,太原金刀门勾结北燕,欲里应外合攻破太原。
左归林得到消息,不顾身上与仇家交手留下的创伤,一路北上,累死了十多匹骏马,亲自赶赴太原禀报太原留守顾景之,大华的北方重镇太原才得以保住,说起这件事,无论黑道白道都会不由自主的为这左老爷子叫一声好。
光是左老爷子来了,这萧墨说不得还能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了,可是听他方才说,像是来了一百多个武林高手,这次便是插上翅膀也上不得天去,他是真的不怕死么,为何如此的泰然自若。
与他一般作想的自然还有慧能与南宫紫馨,同是年轻一辈的翘楚人物,他日必将是称尊一方的门阀巨擘,但是自他们与萧墨交手以来就不由得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像是乡野村夫遇到王孙贵胄一样。
南宫紫馨居然有点欣赏起这个男人了,这些年她不知见过多少人间俊彦,却从来没有谁能让她拿正眼瞧过,唯独萧墨,自出现伊始他就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眼中没有一丝的杂念,不同于以往见到的任何一个男人,那些男人都是用饿狼一样恶心的眼睛看着自己,不肯挪开,唯独他。
南宫紫馨轻柔的面纱不时被风轻轻撩起,露出小半张惊艳尘寰的绝美脸庞,一双眼睛不由自主的看向萧墨,古城月下,长衣临风,雍容华贵却又俊逸雅致,无论从那张堪比天人的脸还是那超然世外的气质,似乎都无可挑剔。
不动如山岳,难知如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