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风雪又一更,不胜故园心
“本王在宫中养伤的那些日子,你往汤药里下毒十三次,刺杀七次,至于暗通消息的次数,本王也懒得数了。”萧墨懒懒的说道,“本王一直不确定你是哪一方派来的人,所以今天才到太原府就到听雪楼来,若是没人通传,他又怎么会恰到好处的设下这个局。故意示弱么?早该猜到的呢。”
萧墨转过身,一双深邃的眸子竟然变得清澈起来,认真的问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非杀本王不可呢?又是和端午节东岳大会有关么?”
纳兰寒韵没有回答,不敢看那双眼睛,甚至不敢看那个人。
萧墨摇了摇头,没有逼她,“这条路到尽头了呢,做出决定了吗?”
纳兰寒韵仍旧没有回答,萧墨丝毫不感觉惊讶,转身离开,一身墨色的衣袍汇入漫天的霜雪。
“你既然早知道我是卧底,刚刚为什么又要护着我?”纳兰寒韵看着将要隐入朦胧的背影,愈发感觉神秘莫测,不过是一个二十岁的少年,却比一个久经世故的老人更加深沉。
他可以像个临御天下的帝王,谈笑间断人生死;他可以像个仗剑江湖的游侠,剑光纵横,豪气无双;他可以像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儒雅潇洒,才情无双;更多的时候却像个温润如玉的邻家少年,脸上挂着三月曦光一般温暖明媚的笑容,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
可他无论是哪一张脸孔,在纳兰寒韵看来都是面具,至于面具背后的脸她从不曾见过,那张最真实的脸也永远不会属于自己。
“你一日是本王的人,便容不得那些阿猫阿狗欺辱!”远远地,传来一句清朗的话语,片刻间便消散在寒风中。
纳兰寒韵终是听见了,轻咬了下有些惨白的嘴唇,毅然跟了上去,一袭白色长裙淡雅出尘,不染尘埃,依旧如初见。
“九爷,属下照您的吩咐,一直盯着那人,他在您出门之后也离开了,不想点子却硬得很,兜兜转转走了几圈之后竟然把属下甩掉了,直到您回来的前半个时辰他才回来!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敢调用其他人寻找,属下无能,请九爷责罚!”
萧墨打发失魂落魄的纳兰寒韵回自己房间去了,精致的房舍里弥散着浅浅淡淡的幽香,不见一星火光却暖意融融,萧墨一身黑色单衣斜倚在软榻上听着惊鸿的回禀。
伸出一根颀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边的茶盏沿口,似乎并不让他感到多吃惊,“太原府还真是卧虎藏龙,一个小小的侍卫长就有这般手段,你做得很好,这人来头应该不小,你派几个细致的弟兄去查查底细。对了,听说黑寡-妇死在了汾河岸边,传回了什么消息吗?”
优雅从容如往日一般,旁人只是看一眼都会觉得高贵雍容,惊鸿伺候萧墨已经十多年,还不曾见过九爷因什么事而烦心过,仿佛天下间的事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回九爷的话,黑寡-妇死前曾与少林寺慧能和尚一战,这事多少与他有点关系,而且这群人死前似乎还中过唐门的黯然断魂香,咱们要不要……”惊鸿偷偷看一眼萧墨,那日君山之上九爷被全天下的英雄豪杰不分青红皂白围杀,差点丢了性命,这许久了还不见九爷有什么动作,现在有个现成的机会在眼前,九爷应该不会错过吧。
萧墨轻轻敲打矮几的手戛然而止,皱了皱眉头,沉声道:“本王要算君山上的账自然会光明正大的对他们出手,他们说本王是嗜血魔头,本王一个个将他们杀了便是,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只会污了本王的手,这种话以后不准再提!”
惊鸿躬身垂首不敢再说话,暗骂自己一句多嘴,九爷是何等高傲的人,哪肯自降身份做这种卑鄙的事情。
还记得九爷十岁的时候,太子和一群皇子、王世子趁皇帝外出狩猎,到御书房找九爷的麻烦,嘲笑他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死了娘的野狗,是只能倚靠父皇的鼻涕虫,还用贺兰砚在萧墨的额头砸了个拳头大小的青包。
那些太傅、少傅,宫女太监们哪敢上前劝解,那可是皇太子,百年之后是这片天下的主人,母亲是皇后,太子虽然不受皇帝宠爱,但是皇太后却是宝贝得很,他们巴结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死了娘的皇子去得罪太子。
萧墨掸了掸身衣襟,没有说一句话,皇帝狩猎归来后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磕了,太傅宫女们正两头为难,不知道怎么交代,幸得九皇子识大体,这可省了他们不少功夫。
那时惊鸿只是一个伴读书童,心中不忿,就要上前对皇帝实话实说,萧墨却一把拉住了他。
两个月后的黄昏,在甘露殿的后门,一个玄衣如墨的孩子将七八个大他一两岁的太子、皇子、世子揍得鼻青脸肿,哀嚎不止。
拂袖而去,冷冷的说了一句:“你们说我是书呆子,说我只会依靠父皇,那我今天一个人打你们一群,服气吗?那天我没有告诉父皇,如果你们愿意做鼻涕虫,尽可以对父母哭鼻子!”
一群孩子都快忘了这事,萧墨却还一字一句记得真切,偏偏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打还不敢对别人说,他们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却知道轻重,要是把这事抖出来,他们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他,甚至于连太子见到他都绕着走。
九爷,可是很能忍的呢,别人欠他的,哪有不要回来的道理,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
“有凤舞的消息吗?”
果然不出惊鸿所料,九爷还是问起了凤舞,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女孩,见到惊鸿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暗淡。
“传令下去,就说本王偶染小疾,原定于三日后北上偏关的行程往后延三日。”萧墨俊逸无双的脸庞露出了几分玩味的笑意,“既然都来了,本王便留下来陪你们玩玩!”
萧墨披着曲水墨锦织的宽大氅袍,懒懒的倚在软榻上,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清雅以极,全无半分散漫,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俊逸无双的脸上噙着一抹洒脱不拘的微笑。
北方的冬天,早上格外的冷,连口里呼出的气似乎都要凝结成冰,镇北王府不似其他府邸那般奢华,一应物件都极尽简约,地火龙长年不用,因为萧墨来了才重新被烧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热量远不能抵御这彻骨的寒冷。
才吃过纳兰寒韵送来的精致的早饭,王府管家凌青便扣响了萧墨的房门,“九爷,邢州转运使、晋州经略安抚司、太原府承宣使、真定府节度使、镇北都督同知佥事、马步总兵指挥校尉等大小官员三十七名在府外觐见!”
萧墨摆了摆手,惊鸿会意,扬声道了句:“宣!”
前来觐见的官员都是从三品以上官员,知道萧墨要来,大多在半个月以前就来太原府候着了,今日早早的便来镇北王府门前等着宣召,哪顾得上冰天雪地凛冽严寒。
再往下的不知有多少低品阶的官员想来朝拜长安王,却不够资格,若是真有机会,要让他们在这雪地里跪一夜也有无数人争先恐后的赶来。
在朝廷公门修行,官和吏是天壤之别,官与官又有门槛无数,六品是一道坎,正三品又是一个大坎,除了手握大权的封疆大员,三品以下都只算是还未跳过龙门的小鲤鱼,只是比起其余鱼虾要稍稍肥壮一点。
至于三品之上,则关系更加森严,大华当朝设置三司三省枢密院左右丞相等共同治理朝政,当朝皇帝改制,以尚书省左右仆射任宰相,左仆射例兼门下侍郎,为门下省长官;右仆射例兼中书侍郎,为中书省长官,三省名存实亡,已混为一省,各大员之间关系盘根错节,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便是皇帝也不敢轻易任免,否则朝政顷刻废弛。
萧墨今天没有穿往日那身黑色氅袍,而是一身通天冠服,簪紫金冠,用北珠卷结于冠上,有二十四梁,冠前有金博山加蝉为饰,织成云龙纹绛色纱袍,白纱中单、方心曲领、绛纱裳相配,腰束金玉带,前系蔽膝,旁系佩绶,白袜黑舄,尊贵无比。
这身装扮仅次于皇帝龙袍冠冕,远超皇太子礼制,从这一身衣袍就能看出长安王的地位远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可比。
不多时,一群身穿朝服的官员便鱼贯进了别苑,本就不太宽敞的小院显得有些拥挤,不禁心中埋怨这顾王爷也忒不会做人,长安王何等尊贵,怎可在这么破落狭窄的院子歇脚,只怕殿下平日里出恭的茅房都比这破院子宽敞豪奢几分呢。
只见满院大大小小的官员都穿着一身薄薄的绯色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束以大带,再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白绫袜黑皮履,武将挂玉剑、文官挂玉佩,头戴獬豸冠,手执笏板,大都冷得瑟瑟发抖却没人敢有半句怨言。
最前面的是真定府节度使韩骁,虽是司掌一州兵权的武将,平日里也没少战场厮杀,但是在这天寒地冻里挨了个把时辰,也冻得手脚麻木、嘴唇青紫,一听到长安王的传召,简直比打了一场胜仗还高兴,赶忙掸了掸衣袍上的雪片,跑也似的进了屋去。
“真定府节度使韩骁恭祝长安王殿下千岁!”韩骁一进来就朝着萧墨施了个君臣大礼,也不管是不是逾越了规制,长安王极得恩宠,当今圣上十有八九存了废立之心,此时不巴结讨好更待何时。
“韩将军请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萧墨一摆手,伺候在一旁的纳兰寒韵将烹好的茶奉上。
韩骁赶忙俯首谢恩,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接过茶盏,一股暖流顿时从手掌流遍全身,虽然不愿意立刻饮下,但是也不能在尊贵无比的长安王面前失了礼数,又过了片刻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韩将军请坐!”萧墨抬手欠身施了一礼,“实赖韩将军等忠贞死节的良臣猛将,敌寇才能望而却步,我大华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本王在此谢过了!”
韩骁像是被抓了尾巴的猫儿,吓了一大跳,赶忙躬身还礼,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一个将军此时竟然局促不安起来
“殿下言重了,镇守边关本是我等臣子本分,殿下此言实不敢当!”
萧墨也不多做客套,抬手赐座,韩骁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出,战战兢兢的朝萧墨禀报辖区政事、边关军情,萧墨看似慵懒闲适,毫不在意,但是每次发问都切中要害,条理清晰,许多韩骁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事情,萧墨却了如指掌。
屋外天寒地冻,屋里的韩骁却如坐针毡,浑身冷汗直冒,磕磕绊绊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把政要交代清楚。
这可苦了屋外候着的大小官员,武将倒还好些,只是那些平日里高居府衙的大老爷们,出门三五步路都要乘车坐轿,几时在这冰天雪地里待过这么久,偏偏还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老老实实等着。
“有劳韩将军了,请先回府休息吧,北巡诸事繁杂,本王还得多多倚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