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再见已是江湖
萧墨嘴角扬了扬,冷冷的说道:“什么王霸义利,不过是上位者炫耀的口舌罢了,百姓真正要什么,那些身居高位的官老爷又知道么?是那圣贤书上所写的、遥不可期的天下大同?还是史书上所载的虚无缥缈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你说那些整日嚷嚷着‘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自诩清正廉洁的官员,是哪门子的官员?只知吟诵风花雪月,高呼仁义道德,全天下都在叫好,便是真的好了?读书万卷,无书不读无经不解,不知朱门外有冻死骨,便是道德圣人了?”
“在益州的时候,在一个赈灾的粥厂见到一个小官员,别的粥厂都是拿白米熬粥,每日只有三十桶粥,眨眼就被灾民一抢而空,而那个粥厂却有一百桶粥,我有些纳闷,同样多的粮食,为什么他熬出来的却比旁人多了三倍。”
南宫紫馨疑惑的轻声问道:“是他的粥比别人的稀吗?”
萧墨摇摇头,“相比之下他的粥比别家还要稠不少!”南宫紫馨更加疑惑了,萧墨继续说道,“他身为粥厂管事,难免假公济私,因贪墨了粮食,为了补上缺漏就在一斤白米中掺两斤米糠、麦麸、树皮等畜生才吃的粗粮!”
南宫紫馨皱了皱眉头,有些恼怒,紧咬贝齿骂道,“灾荒之年果然贼人当道,百姓饿死街头他竟然拿救命的粮食中饱私囊,用喂畜生的粮食给灾民吃,这种人真该杀!”
萧墨一声叹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些失望,若是凤舞在此,肯定会懂他的,“为什么世人都只看到他往赈灾白米里加粗粮,看到他贪赃枉法,却看不到他用同样的粮食救了三倍的人?灾民和畜生有什么区别?若非要说,灾民比畜生更加卑贱!只要能活下去,别说吃畜生吃的粗粮,就算给他们一块生满蛆的腐肉,他们也会捏着鼻子当做山珍海味吃下去。最后我赏了他,拔擢他做益州提举常平公事,主管一州仓储钱粮,许多人认为我识人不明、奸佞不分,而我也懒得去和他们解释!”
南宫紫馨不说话了,惭愧得无以复加,世间的对与错哪是几句话就能评判得清楚的,自己终究不是最懂他的那个人啊!
官场一道,就真的是贪官杀头、清官拔擢的道理?若是一个清官庸庸碌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一个贪官却有经世济国的才干,将一个州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你若是当权者你会重用谁?一个王朝要想繁荣兴盛,总得要些能干实事的人来治理,而不是一群清高自负的庸碌书生。
雪,纷纷扬扬,寂静空旷的雪原,浮生万千,尽皆湮没在这凄凉的落雪之中,在这苍白的季节,轮回着未央的寒楚。
流年岸边,冬月的梅花雪,倾弯了岁月的眉梢,沐浴了岁月的菲然,千回百转之后,这场隔世离空的相遇,便遗落在凛凛的冬月。
这世间的美好,原本就有定数,梅花和雪相拥的霎那,也寂寞,也淡薄,也无奈,也黯然,但更多的是惊喜彼此没有错过的相遇;似欢欣,似惊讶,似惊鸿艳影的绝唱,似缠-绵悱恻的瞬间永恒,似刻骨铭心的一次不经意的相逢……
萧墨再也打不起说话的精神,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背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任南宫紫馨怎么摇晃呼唤也无法抬起那沉重得似灌了铅的眼皮,南宫紫馨经过这几日的折腾,也疲惫不堪,刺骨的寒意像是一张大网,逃不开躲不掉……
山洞,静悄悄的,几乎听不到一丝声响,只剩下了冰冷和黑暗!
算上萧墨被乌藏国师、苏华严等人追杀的那一天一夜,他到云中雪山已经整整五天了,凤舞带着人也寻了整整五天,不眠不休的五天,每过一刻她心中就多一分不安。
敢追杀萧墨的人武功必然出类拔萃,就算他能逃脱也会身受重伤,在这冰天雪地里不说没有疗伤的药,就连干粮也不曾带得一点,要怎么熬过这寒风刺骨的五个日夜!
“姑娘,我们已经找了整整五天了,可是仍旧没有殿下的影子,殿下是不是已经摆脱追兵出了雪山,或是……或是我们找错了方向!”
领兵的将军叫做冯哲,世代居住在塞北云中山麓,对这一带的山势地形最是熟悉,他若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凤舞手中那张云中山的山势地形图便是冯哲的父祖几辈人翻山越岭画出来的。
一千多人在大雪山中搜寻了五天,就差没把整座山翻过来,可是仍旧没有发现长安王殿下的半丝踪迹,这不禁让他多了些不祥的预感。
而带出来的一千多士兵虽然是精锐,但是在冰天雪地里熬了五天也成了强弩之末,个个无精打采,有不少人早昏倒在雪地里,差人送了出去。
凤舞一张绝美的脸也布满了疲惫之色,眼圈都有些发黑,一双浅蓝色的眸子杂着淡淡的血丝,双手和嘴唇被冻得青紫,一身雪白的长裙沾染了不少冰碴子,再没往日的空灵出尘。
她像是没有听到冯哲说话一样,唤过了不远处同样疲惫万分的惊鸿,问道:“附近的山洞石窟都找过了吗?”
惊鸿强打起精神,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按照地图上标注的都一一找过了,只是有六个山洞却是没有发现,不知道是地图标注有误还是大雪封山让山洞坍塌了!”
凤舞浅蓝色的眸子凝起几分疑惑之色,抬起冻得青紫的冰冷的手揉了揉漂亮的鼻子,沉声说道:“作这张地形图的人心思细腻,如此规模宏大的一张图比对到山势中偏差不过一丈,是断然不会出现标注有误这种错误的。不管怎样,找到标注这六个山洞的地方,哪怕掘地三尺也要将这六个山洞找出来!”
“是!”
惊鸿对于凤舞的话不敢有丝毫怀疑,当即唤过六十个士兵,分作六队分头去寻找,其余人仍按原计划搜寻。
冯哲心中一叹,这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待长安王殿下情深义重,长安王日后可莫要辜负人家才是啊!
想到这里,不禁自嘲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长安王说不定已经……
此念一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虽然这里的每个人,包括凤姑娘自己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情,但是心中估计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在这苍茫的雪山里,没有食物、没有火源,要想活过五天五夜,说出去任谁都会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大雪茫茫,这六个山洞极为分散,又藏在了大雪中,寻找起来殊为不易,又找了整整一天,终于在第六天天黑之前接近了最后一个山洞。
包括凤舞、惊鸿在内的每一个人都悬着一颗心,要是这最后一个山洞里再没有,那又该怎么办……
“你个混蛋,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啊!这次算我输了好不好……”凤舞心中默默的说道,其实她比任何人都害怕最后一个山洞也和之前搜过的无数山洞一样,到那时又该怎么办,是放弃?还是继续寻找,将这一千多人也一起葬送在这大雪山里为他陪葬么?
她不敢去想,借着朦胧的天光朝前望去,忽然眼前一亮,一抹玄墨映入了浅蓝色的眸子,虽然被大雪掩埋了大半,但是那在寒风中飘摇的一根墨色的布条却是惹眼无比。
发了疯似的朝前奔去,像是掉入大海的人浮沉了几个日夜,看到了身前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欣喜如狂!
将布条紧紧攥在手里,眼眶刹那间变得通红,眼泪差点没忍住夺眶而出,在雪山六天,这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一抹色彩,这也是她最熟悉的色彩,这辈子都不可能认错!
惊鸿和冯哲也带着人到了凤舞身后,见到了凤舞激动的神色,再看她手中的布条,不约而同的长舒了一口气,但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还不曾落地又陷入了隐隐的担忧,就算长安王殿下在面前的山洞中,过了六天,还……
凤舞紧紧的攥着布条,几乎要将它揉进血肉里,她不敢进山洞,怕看到最不愿看到的景象,更不敢离开,怕错过了她的全天下。
惊鸿长叹一声,打量着眼前的巨石,哪里不明白该面对的迟早是要面对的,一摆手,让士兵搬开眼前的巨石。
几十个士兵齐齐上前,花了半炷香的功夫,终于缓缓移开了这块巨大的石头,藏在背后的黑黢黢的石洞渐渐展露出来,几乎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个山洞,生怕错过了什么。
凤舞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刺进了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流出也浑然不觉,将那根黑色的布条染满了鲜血。
一抹墨色氅袍映入眼帘,凤舞差点惊呼出声,刚想冲上前一把抱起那个挂念了六个日夜的人,忽然另一个人影也落入她浅蓝色的眸子里,紧紧依偎,两颗头靠在一起,亲密无间。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双腿一软差点跌倒在雪地里,用力摇了摇头,告诉自己肯定是幻觉,但是那靠在一起的两人分明那么真实的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曾经那么希望看到的人,现在却是从未有过的想从眼前抹去,她认出了那个抱着他的人,是那一夜对她“宣战”的那个女孩,此刻她已经摘下了面纱,单是看侧脸就已经绝色倾城,不似凡尘尤-物。
她脸上的坚定自信是那么的熟悉,那不正是自己以往在他身边的样子吗?一样的无所畏惧,一样的骄傲自信,萧墨的身边不是没有过其他女孩,甚至可以说不计其数,但是凤舞从来没有担心过,那些人也从来没有让凤舞感到过威胁,于她而言,她们不过是他身边匆匆的过客,萧墨永远都不会去多看一眼。
唯独她,带着凤舞一样的神情靠在萧墨的身边,仿佛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站在他的身边,向全天下炫耀,萧墨是我的……
其实自己又是他的谁呢?就连心痛都成了只能一个人承担的秘密!
凤舞自嘲的笑了笑,手中紧握的布条不经意从指间滑落,她也没想着再捡起,脸颊上忽然感觉到一阵微热的液体滑过,木然的伸手抹去,却又是刺骨的冰凉。
原来早已泪流满面……
“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凤舞转身离开,只传来一句让人悲哀到心碎的话。
“凤姑娘!”
惊鸿一声呼喊没有让凤舞回头,他也不敢耽搁,九爷虽然被找到,但是却生死未卜,容不得一刻耽搁,至于凤姑娘那里日后自有解释的机会。
赶紧跑进山洞,看到了紧靠在萧墨身上的绝美女孩,一声叹息,想要将她推开,但是她的手却紧紧的挽住了萧墨的手臂,惊鸿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她松开,一搭萧墨脉门,只剩下了微弱到几乎停滞的跳动,一张脸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若游丝般的气息几乎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断。
惊鸿一把将萧墨抱起,斜眼一瞟倒在山洞角落的南宫紫馨,对士兵冷冷说道:“将她也带上吧!”
话音一落,运转起轻功如飞一般离开,身体里的真气也源源不断涌进萧墨的身体,护住那微弱的心跳。
雪山依旧苍茫一片,银装素裹,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淡淡的哀伤呼啸而过,相遇是江湖,再相见,仍旧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