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烟雨画楼今尚在
金陵作为大华帝都,自然消息通达,长安王大闹慈庆宫这事儿不出两个时辰已然传遍了金陵大街小巷,各大茶馆酒肆等消息流通之地更是人满为患,恨不得把墙都给拆了去,谁都想打听到第一手的消息,然后去吹嘘一番。
不少人暗自揣测,是长安王不甘于目前这个一品亲王的身份,想要逼宫夺位,更进一步吗?只是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念念,便是面对至亲也不敢开口,这可是犯皇家忌讳的话,一旦传出只言片语,掉的脑袋动辄以千计。
更多的人翘首以待,想看看皇帝会怎么处置长安王,虽然不知道太子死活,但是大闹东宫这个罪过谁又担得起,平头百姓都知道,东宫这个地方,就是皇帝也不敢轻易去动,那些满口礼仪道德、祖宗礼法的老臣是吃素的?
而金陵臣大大小小的闺阁小姐却为长安王操碎了心,这一年当真是多事之秋,她们心中仪态翩翩的绝世少年先是经历了东岳之祸、然后又在洞庭君山差点陨落、代天子北巡又被北燕追杀遁入雪山,现在回金陵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又惹上这事儿,这让她们如何不揪心。
江南烟雨,淡寂如风,飘渺如尘,落在屋檐上,每一片树叶上,门前有些坑洼的石板上,也落在人们的心里。
不知道多少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不顾父母的反对,来到长安王宫前,想要见一见长安王,或许没福气上前说几句宽慰的言语,至少远远见一面也是极好的,东宫之事才发生不过两三个时辰,长安王宫前已经聚集了不下两百个姿容俊秀的佳人,五颜六色的油纸伞像是春天里开放的百花,让人头晕目眩,而且还有人源源不断的赶来,个个面带愁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王宫大门。
镇守宫门的侍卫见到这些密密麻麻的千金大小姐也是一阵头皮发麻,这些身娇体弱的名媛淑女明显没有恶意,只是想看一眼敬若神明的长安王,只是眼见这人越来越多,几乎将王宫门前的大街都给堵住了,终究不是办法。
江南的雨很轻细,很柔敛,饶是寒冬时节也不觉得有多寒冷,水乡孕育出的女子,似细柳般柔若无骨,媚态万千。
正当侍卫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王宫大门被缓缓打开,一道颀长的墨色身影缓缓走出,剑眉,星目,骄傲而俊美,华贵沉稳之中英气逼人。
他穿着一身墨色氅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兰花镶边,优雅从容,似一幅温暖明媚的江南水墨,嘴角似是挂着笑,那双明媚的眼中好像含着一潭水,潋滟波光时明时暗。
只一眼,那江南的青瓦白墙,红鱼绿水,都在恍惚间虚幻了起来,就好像面前之人一样。
似谪仙飞临人间,不真实,太梦幻。
“啊!”
不约而同的一声惊呼,长安王宫门前那些姿容不俗的大小姐们已经双目泛光,呼吸急促,不停掐着自己的胳膊,怀疑是在梦中。
长安王,名满天下、才情无双,一人一剑一青莲,一生一世一长安,一提起他的名字,多少深闺妙人、绣阁名媛思绪翩跹,便是能得他一眼相加,立时堕落九幽黄泉也是毫不迟疑的。
只是今日,长安王就这样站在了她们面前,这是她们多少日夜焚香祝祷都盼不来的啊。
“本王不才,三生有幸得众姑娘青睐,戴罪之身,不便邀众位姑娘入内奉茶,还请勿怪!众位姑娘赤忱之心本王心领,墨微末之才,不堪各位姑娘终身之托,还请早些回府,免得父母亲眷挂念,本王定当诚心祝祷众姑娘日后善其暖色浮余身,遇良人予君欢喜城。本王在此谢过!”
萧墨温文儒雅如三月暖阳,朝着那数百情真意切的姑娘躬身一礼,惊得她们差点晕眩过去,谦谦少年温润如玉、才情无双,尽管他的传说里总有那个白衣胜雪的姑娘在,但是这些痴情的女孩总是还抱有一丝幻想,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就心满意足了。
“萧墨无恙,感念众位姑娘挂怀,在此谢过!还请各位姑娘早些回府,免得家人挂念!”萧墨见王宫门前几百个姑娘撑着伞痴痴的盯着他,不为所动,又是深施一礼,整个身子都垂了下去。
灿若星辰的美目大多湿润了,便有万分不舍也不敢再于此处给长安王添麻烦,她们虽然都是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但是多少也读过几日诗书,通晓些礼仪,长安王牵扯下极大罪过,心情大抵是坏透了,还能如此和颜悦色的来和她们讲道理,恳请她们回家,若是仍旧坚持,未免不知好歹了。
堵在长安王宫前的名媛小姐们开始陆陆续续散去,本来是极为不舍的,但是见到长安王仍旧保持躬身行礼的姿势,心下不忍,加快了步伐。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人群已经陆陆续续散去,长安王宫门前已经空空荡荡,可是萧墨仍旧没有起身,因为正宫门前还婷婷立着一人。
身穿天蓝色长裙,肌肤若雪,容貌清秀,一头青丝用浅蓝色的蝴蝶流苏轻轻挽起,似水的双眸温柔的看着那个墨衣少年。
镇守宫门的侍卫有些恼怒,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不懂事,长安王虽犯下大罪,但未有判决示下,现在仍旧是天下一品,尊贵无双,屈尊请她们离开这已经给足了面子,还有人不识抬举,是没将长安王放在眼里吗?
萧墨平日对长安王宫的侍卫仆婢极为亲善,丝毫不摆弄王爷架子,在长安王宫当差的宫人不仅身份地位高其他地方一等,就连待遇也不是其他府邸能比的,故此有许多人打破了头都想钻进来,而在王宫当差的人自然万分敬重这个才情无双、待人亲善的王爷。
守宫侍卫刚想上前呵斥几句,赶那不识趣的姑娘离开,但是萧墨直起了身子,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那侍卫不敢忤逆,恨恨瞪了那姑娘一眼,默默退到一边。
萧墨含着点点笑意朝那身穿天蓝色广袖长裙的姑娘走过去,她撑着一把油纸伞,淡蓝色的油纸伞,娉娉婷婷地俏立于宫门上,纤巧、玲珑、得体的衣裙笼着身体,油纸伞甚至都带着一丝柔美,雨水从伞尖滑下,有些俏皮地打湿她的黑发。
江南烟雨,隔江庭花;雨丝细密,女子如画;红墙碧瓦,一伞倾城。
“叶姑娘,好久不见了!”萧墨对着那姑娘拱手作揖,彬彬有礼。
来人正是武林叶家剑第一传人叶婉卿,自君山一别已有四个月,她知道萧墨会在近几日回金陵,便日日在这王宫门前等着,今日总算见到。
“对不起,那天君山上……”叶婉卿脸上爬满了苦涩的笑容,早想好的一番话在他面前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现在说什么都像是在掩饰那天的怯懦。
萧墨笑着摇了摇头,“叶姑娘言重了,君山之上正邪有别,姑娘身在正道世家,身不由己,萧墨又怎能不知。”
叶婉卿的神色愈发暗淡了,连握着油纸伞的纤纤玉手都在颤抖,紧抿着嘴唇,一声叹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萧墨戴罪之身,就不留叶姑娘过府了,恐惹人非议,失礼之处,还望海涵!”萧墨欠身一礼,儒雅无双。
“今年三月,你还会去姑苏烟雨楼么?”
冷不丁的一句话让萧墨都愣住了,倒不是惊讶于她知道自己的去向,而是惊讶于她问出这句话。
自十五岁第一次出宫,去到的第一个地方便是苏州城,也就是姑苏,也不知是因为那是母妃的家乡还是因为旁的原因,每年三月,总是要独自一人前往那姑苏烟雨楼,选一个邻窗傍河的好地界儿,喝上一壶明前茶,听远处寒山寺渺茫的钟声在深巷里悠扬。
烟雨迷蒙,渲染成一方水墨。
江南,自是温婉秀美的,一入江南,万般的富贵王权都化作过眼云烟。
“今年,许是去不了了吧!”萧墨怅然,天下尽知他是才情无双的长安王,名满天下的萧墨,但是谁又晓得他心中的诸多无奈,身在帝王家,旁人做不得的事情你要去做,旁人看来顺理成章的事情在你这儿便成了僭越祖制、忤逆犯上。
叶婉卿点了点头,嘴角强挤出一抹绝美的笑颜,“真要说起来还得叫你一声表兄,紫凝姑姑虽然离家多年,但是府中上下却时常有人谈起姑姑的绝世风采,白衣女剑仙,惊艳尘寰。”
萧墨苦笑,也不管有叶家传人在场,兀自说道,“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母妃,她一生孤苦,从没为自己想过半分,却不得善终,当年叶家对她,也太薄情了些,若是得空,自然要上贵府拜谒一番!”
叶婉卿倒也不怒,脸上神色不改,也不知是修养极好还是早已对叶家失望透顶,“叶家这些年江河日下不是没有道理,府中上下勾心斗角不亚于宫闱争斗,前些年偏房好不容易出一个稍逊紫凝姑姑的练剑奇才,却被正房暗施手段害得走火入魔,下半辈子要在床榻上度过,若不是我是家主嫡长女,怕是早遭了他们的毒手。一大家子人不勤修武功却整日想着怎么成为江湖武林魁首,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让我们赶上,这样的一个病入膏肓的家族,也该换换血了,不然迟早得活生生的腐烂掉!”
萧墨点了点头,对于叶家的家事,他没兴趣去管那么多,江湖武林门派林立,每日都有宗门开立,若是没有覆灭,那还了得?生生灭灭、天道循环,萧墨不愿意去干涉,而对于叶家,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已经算得慈悲为怀了,当年对萧墨母妃的行径莫说是亲儿子,便是外人耳闻都义愤填膺,恨不得将一家大大小小牵出来抽上几百个大耳刮子才舒心。
叶婉卿本意便是见他一面,再多留下去也无益处,君山之上和他之间终是有了隔阂,她身后背负了一个家族的盛衰荣辱,做不到如凤舞那般洒脱自然,即使与天下为敌也要站在他身旁。
许久以前觉得撑一朵油纸伞,行走在江南的烟雨之中是何等惬意唯美。但是细细品酌,有何尝不是孤单寂寞?夜色沉浸,独坐寒窗,用笔尖慢慢倾诉,倾诉一季一季的相思。
萧墨目送那一身天蓝色的长裙消失在茫茫烟雨中,正准备反身回府,忽然在街角巷口见着了一袭醒目的白衣,一闪而逝,萧墨也没有去追,嘴角浅浅一勾。
这小傻妞,果然还在怪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