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随手刷朋友圈,有个朋友的观点特别深刻:
“……只怪我们太年轻,谈不起永远。”
出于对她所配的一副足够打动我的文字,我点开了她分享的音乐链接,是一首老掉牙的藏歌。就我而言,那首歌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它与我没有半丝回忆可追溯,真的不值得手残,费流量不说还打扰耳朵清修。
我停驻的是圈主那段一笔带过的模糊言辞,它就站在那儿,以很明确的姿态告诉我,那里藏着一段界限分明的不可言、不可语,却又不愿被轻易遗忘掉的过往。
或许阳光灿烂,或许遗憾连篇…总之背后深意绝离不了想极力守住却又偏偏不可得的痕迹;退一万步说,就算当下如愿的牢牢紧握于手心,我想,那应该也是夹杂着诸多情感的珍视以及想被当事人看见的别样情怀罢!
01
然而,年轻谈不起永远?这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恕我悲凉的自报家底,我是真的并不懂,不知其意,也不知从何能去定义“永远”这二字。
基于仅有上过小学的浅薄文化,以及一直不要脸的披着年轻者外衣,特狗腿的查了永远的专业解释。
“时间长久,没有终止或者持续不变。”第一时间看到这个书面解释,脑子依旧卡壳,还是没能在心里翻出什么有用且具体的概念。
世界万物真有长时间不终止、不改变的存在?也许有的,天不动,地不移,水不枯,太阳不偷懒。所以我安稳的度过了8千多个日日夜夜!甚至到现在还活的好好的,有饭吃、有床睡、有水喝、也有日光可浴,生活别提多快哉了。
可你知道的,这变态世界最不缺的就是“意外”二字了,谁也无法预料明日会发生什么…就好像我那敬爱的外公,听母亲说他下午还在家中农田里急于收获农作物,一脸的生气模样,谁想晚上吃好喝好闭眼安眠后,第二日人竟撒手人寰独自去了天堂。
02
当时我听到他溘然长谢的消息时,已是三日后。电话那头连接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她很平静的告知了我这个事件:说我父亲已开着摩托载着她回了趟娘家;说她因为牧场缘故早上回去下午就回来了;末了,留下一句:其实,你外公挺不负责任的,说走就走了。
对话进行到最后,我仿佛听到一堆眼泪跌落在地,接着被摔得粉碎的声音!是的,我母亲哭了,她在屏幕那边掉了眼泪,默默的,静静的。
往后,我母亲没有父亲了。
接电话那刻,我知道母亲经历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而她的修复力在那刻也终于是被耗尽了。
那还真是一个奇怪的时刻。
早前对自己孩子从不手软的凶巴巴母亲,而今因为失去至亲成了导致她情绪崩溃的零界点!那一刻,她就是没忍住她满腔的悲伤,她就是一下子任性回归了孩童时代。哪怕对着毫无温度的手机,哪怕对面的听众还是她自己的孩子。
或许,每个已长大的大人也是需要重新借用孩子身份去寻找一个可以发泄情绪的出口的,而那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刚好充当了这个角色罢!
不过,这样也是很好的了。毕竟每个大人都是矛盾的结合体,他们的处事之道也很辛苦,像什么转身默默抹泪,夜里偷偷哭泣,第二日对着自己的孩子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唠叨就唠叨,该骂骂咧咧就骂骂咧咧,仿佛那件刺痛心尖的事真不曾存在一样,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难过,一点也不觉得伤心。
03
事发突然,着实让人痛心!可是,我那时却没来得及去难过。因为屏幕那头是我母亲啊!即使我已成年,即使我已即将步入中年人行列,但在她眼里我依旧是个没长大、又不懂事的毛孩子。试问就当时那种特殊情况,我该以何种身份,何种名义,何种心境去安慰那个刚失去父亲的女儿?
况且当时那情况真不是一般的糟糕——彼时我正站在20几层的商务顶楼,听着手机里的“平静“一脸茫然,一时不知该如何抉择,只得僵直站在风中凌乱。
以旁观者或充当过来人的长辈身份安慰都不合适!要不一起放声大哭,表示我与母亲同在的情意?这也不妥。因为离我不远处的旁边刚好有一对地下秘密进行的办公室恋情,打扰年轻情侣忘我拥吻不道德。而且长得好看又清瘦的高个子男孩已事先好心提醒过我了,说话可以,但不许大声喧哗,破坏这浪漫情调,从而给他们短暂的相聚时间抹黑。
虽然我是不懂,平时在商务楼里横眉冷对的两人怎么能是恋人关系,再者既是恋爱,何不趁下班时光来个光明的牵手,躲躲藏藏的同时又遮掩不彻底,这不累麽?
当然他们急于彼此交流,没有时间搭理我这个旁人,更不会告诉我这时该怎么安慰母亲才妥帖,以及他们的关系累不累这事。
好在母亲依然是母亲,她有些伤心,她有点难过,但不至于绝望,她只是在那个角落平复了内心的波澜后,像个彪悍的大汉似得挤死了所有悲伤,最后笑着挂了电话,整个通话过程不超过五分钟。
04
许是她觉得在自己女儿面前掉泪觉得有些尴尬,又或是她需要些时日去消化变故,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在我忙的焦头烂额之时打电话进来了。
最开始,一听出她有挂电话的意愿,我急忙就说好。现在想来,那可真是逃也似得跳开啊!
那会儿一通跨省电话虽会有些尴尬的味道,但我其实更怕那种悄无声息的平静,安静的带着一种诡秘。
以及,让人一下子相信“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毫无预兆的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真的不会再醒来了,再往后更长更长的日子里,他再不会来看望他的儿孙了。”这真的是件特别艰难的过程。
期间可以歇斯底里的说不相信,大声说他明明还没有老到需要归去天堂享福的年纪啊,可以质疑他鬓角是有白发,可还不至于一夜直奔西方啊!
可母亲既不大哭也不大闹、只默默接受了它的发生,以及尊重它应有的轨迹更让人打心底里不舒服。
05
那种毫不商量而来的意外瞬间,我是绝对不会默然接受的,更别说那什么以狗屁平常心对待及理解了。因为所有悄然离去只会刺激我的敏感神经。想当年我普奶奶也是如此,在我未踏足学堂时,她还一直健在着,还整日整日在折腾着她的菜园。
那会儿,心总是很软,脑子可能也有病。我死拽着她的藏裙一角,恳求她不要这么狠心就把小杂草扼杀在摇篮里。虽然它确实是个很万恶的存在,但那好歹也是一条生命,它会喝水,会晒太阳,还可能有爸爸和妈妈、兄弟姐妹、甚至七大姑八大姨…而此时的它也正可能在竭尽所能去吸收养分,将来好以最好的姿态遇见它未来的爱人呢!
现在想来,我那时候也是怪咖一枚,真想不通那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是怎么冒出来的。好在对于我当时很奇葩的言论她笑得一脸灿烂,不反驳也不取笑,只是承诺我等它再长大些就挖掉,我们一起当坏人,把它丢弃在有人经过的土路上,以示拆散那对还未来得及在一起的小情侣。
后来我因普九义务教育的遍及,一脚被父亲扔进学堂里。那会儿虽是知晓她已极少出门,但这一现象被当时还年幼的我解读成:她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腿脚有些不利索而已,过几天就没问题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见她时,她以很明确得态度告诉我的。
那时,她正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的一把木式老椅子上,面朝全黑(地名)表情愉悦,语气肯定。
这也是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去原谅她的原因,她那一脸阳光灿烂竟让我信以为真。
以及,让我有足够的理由去坚信,等我下来再来,她就会站在菜园里向我挥手,然后顶着一副要破不破的嗓子大喊:“那颗小杂草已经长大这么大,这么大了,我们该当坏人啦,快点…快点…跟奶奶一起拔掉它。”说着双手还不忘比个很夸张的造型。
06
成年后的我一直记得这个没头没尾的烂约定。可是没有等得及我做出回应,她就食言成全了那对植物情侣,自己也特自私的跑去天堂当起了好人,独留我一人不知所措,连当坏人的资格也一并失去。
那个匆匆归去的老妇人,终是没有来得及告诉我到底是疾病彻底击垮她了;还是年老体迈的年纪使然;又或她那时只是像一个等待着随时被拉到行刑场的战俘,她唯一的选择只得安静的接受呼之欲出的命运?
在小学毕业前,每每空闲之时我就躲在没人的地方,并歇斯底里去凶着那个食言的大骗子。
其实我不是真要怪她就那么一声不响走了,往后再没人在饿疯的时候收留我喝碗热酥油茶,走时还不忘挼一团糌粑让我带走…我不怪她,真的!一点都不。我只是有些难过,以及有些想知道,是不是那种一个人面对死神的绝望阻止了她做出一丝抗争?如果我当时守在她身边,能不能给她一丝继续活下去的力量?如果我当时刚好站在阳台上,那她会不会被正要敲门的天使留下?
会的,她会的。这绝不是我的臆想,那是她自己曾说过的!说她此生最喜欢的孩子就是我,我在她心里的地位远超我康小舅。就这话,一度气的我康小舅几天都不愿意跟我讲话。瞧,我小舅小时候可真是很小气吧啦的家伙呢!
然而,“这世间没有什么如果和假如,只有后果与结果存在”,当这样的观念已经显得有些陈词滥调的时候,也就代表我的所有假设皆破碎,我普奶奶也终究不可避免的离去。就算我大哭大闹也无济于事,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连我最敬爱的父亲也没有,他只是说他没有时间应付我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07
在未来更多的日子里,我只得一个人站在时间的长河里,守着那么一段随时可能会消散的东西。
可惜不愿承认的事,依旧还是发生了!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如今我已忘记那个妇人的面孔,也记不起她的名字,更不知该如何称呼她,随我康小舅叫声康奶?还是跟普小舅喊声普奶?没有姓氏是身为藏人最大的尴尬,一个人一旦脱离原生家庭,我都不知该从何记起其本名。
这本是很简单的问题,因为只要我选择开口,总会有那么一两个闲着没事干的人会告知于我的,可是我羞于示人,更羞于向他人张嘴。试问一个你口口声声说在铭记着的人,要拿什么样的理由从他处要回那些属于自己的回忆?那可曾是你边走边遗忘在时空隧道的名字、是你自己不小心放开手的记忆啊!
出于一种刻骨的、无可掌控的“愤怒”,往后每每路过那片菜园子,我总忍不住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甚至向其狠丢几块大石头,态度恶狠狠,心情乱糟糟。是的,我把所有情感都藏在每块冰冷的石头里,企图重重的砸在那个骗子心上,然后她就会觉得很疼,接着皱着眉头就醒来了…
可惜,生活终究只是个不太好看的导演,它并没有按照我这个无赖编剧描绘的剧本发展。逝去的人再没有醒来,丢失的回忆也再没有回来,反倒是什么都开始一去不复返了。
那块面目表情的土地,依旧埋着我儿时的遗憾,不言不语。我不知道,它是否能感知到那份潜伏,那份巨大到足以颠覆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种偏激状态一直维持到中学时代后,我才有丝后觉,事情的走势是否有点不对了:
人死如灯灭,先人既已离去,就该让其灵魂安息,往后,不想其人,不念其名?
可道理如何澄澈,也不及内心平静一两。一遇敏感的事件,我的泪腺依然不自觉在受刺激,有什么液体总不分场合的分泌,我知道,那叫眼泪,是人眼眶里廉价到尘埃的产物。
08
于是,我站在城市晚风中,死命的掐自己大腿——这其实并不值得掉眼泪,这不值得在远方的大街上丢失多年努力维持的形象。自己所看到的不过是、仅仅是这人世间很平常又无可规避的事情,它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发生一两例啊!
而且,人生在世不过一具皮囊而已,它打包携带着一颗心走向一场羁旅。这颗心若是脱离了皮囊,就说明它有了更好的归属!世人如何强行将其塞回?这就好比一颗冰冷的石头,一旦长时间移动,它就会死,因为磨没了啊!而你,又怎能要求世间所有皆长时间的持续不变?若真如此,自己岂不止于儿童时代,压根没有机会长大?
连坚硬的石头都会死,这世间没什么永远的存在了罢!
是的,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了。
说不定我那千里之外的故土,明天就会突发洪流,村民如数归西;也许后天全球爆发大瘟疫,全人类惨遭灭顶之灾;也许大后天宇宙就会大爆炸,所有生物皆瞬间化为飞灰。
就好像,曾经的许多人就那么无声息的在我世界失了踪,不是独自去了远方就是面目极为模糊,谁都不再是被回忆的对象了,而是直接屏蔽在了曾经的岁月里。
这,大概是心脏有意将其搁置在一团模糊的阴影里了罢!如此一来,有些不值一提的感觉肯定是怎么翻也寻不回了。
09
渐渐得,我沦为了行走在这座城市里的那群冷漠蚁族。甚至不再一意孤行,也失去试图找回那些消失东西的时间。我开始专心浪迹于自己的世界,于海滨城身处各种忙碌,为各种小钱小财累死累活。
也开始很小人的小心翼翼、很现实的担心起自己的生命是否足够长久?久到足以等来它做出改变。
至于那个永远,我再无法解释了。因为,我猜也许在未来的未来,在太多的物换星移后,浩瀚的大海说不定会枯竭,坚硬的山石也说不定会碎烂,接着,世界就跟着消亡了。然后,永恒这个词汇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这样念得多了,也就慢慢的接受了外公再不能怀揣几个糖果翻山越岭,再没有机会穿个拖鞋就跑来家里,走时又做好一大锅饭后,说:“做这么多,等我回去了,够你们姐妹俩吃一个星期了”。
以及,不再执着我普奶奶姓甚名谁了,不再耿耿于怀她离去匆忙没有知会我一声了,甚至很大度的原谅了很多辜负我的人。
因为,我们还年轻,谈不上永远!能记住的也是有限到吓人。唯一能做的只是感恩拥有一场,和独自在这变态的世界继续苟活着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