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对旁人一脸冷漠,还是前年的新年前夕,那会儿刚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脱离,身份也从三流文青一下子回归到乡下贫农的慵懒状。
用一句不怎么恰当的比喻,当时那感觉就和一个跟学校格格不入的寄宿生终于熬到寒假,其归家的心情可想而知,真是活像脱缰的野马,任谁也拉不回来了!
我说的累不是指独自漂泊远方这事,而是在路上颠簸、灵魂无处安放的那个痛苦状态。妈蛋,绿皮车把我从北方运回荒凉西部时,我内心其实是极度崩溃的,靠在拥挤的空间里,看着离我几厘米的一张张陌生面孔,就差没砸窗而逃了。
当时内心也是那么计划“真就那么去”大干一场来着的,可手里别提什么榔头可出手了,我那时双手空空如也,连张破报纸都没有。
再不然,我还能学学栈桥边诸多看似闭眼、四仰八叉的躺着,实则一遇活人就分秒不差伸出手的家伙们,铺张破破烂烂的旧报纸,顶上连日未眠的顶级国宝眼(也可能是画的),像个孤苦无依的娘家媳妇猛装可怜。
这样或许那个不知其名的清秀乘务员会网开一面,让我无半点形象的小眯一会儿于只允许一人通过的狭小过道上,因为我猜她但凡有点审美也是会害怕我这几日没趟过水的鬼脸,下一秒就因睡眠不足,两脚一蹬,归西了。
正当我想象如何去实施我见不得光的算盘时,一句冷不丁的“阿姨”将我所有小心思瞬间打得粉碎。
孩子啊,你虽长得一脸萌态,一双水汪大眼电力十足,可你也不能仗着你可爱就称呼我为阿姨啊!信不信我揍你。这般内心戏上演良久后,我才得以从窗外萧条景色中抽回思绪,随后又不情不愿的开口:
“你应该叫我姐姐才对。”我尽量压低嗓门,试图以一个好脾气的“阿姨”跟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平等对话。
“哦,我叫你姐姐,你会让我坐这个位置吗?。”
“不能。”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要知道,那可是我刚好不容易送走一对神经病情侣而占回来的小空间,让她坐过来,不等于我连屁股都还没坐热,宽敞地又没了?
本就只容得下两个人的位置,先前已让此旅途的短暂男邻坐分了点地方给饱满的臀女,此举正是我开头提起的不惜以砸窗而逃当死尸的原因。
本来,每个浪人在年前这关都为春运挤破脑子、集体背靠背、脸贴脸“取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不较真也就罢了,咬咬牙,还是能够翻篇的。可…可…可…最让人不能忍的是,肥臀女身旁还有个高大魁梧的男友,有就有吧,两人轮流小坐一会儿还是可以原谅的,可他们为啥非要一起坐?!
嗯,就是那样子——胖女坐在魁男腿上,两人旁若无人的情话连篇。
念在邻坐男还是一副清纯学生模样的份上,我不要脸的稍稍拉了其衣角与之交换眼神,意是想让他与旁边两位提些愚见,他点头表示与我的意见不谋而合。可两人结盟换来的结果是,魁男一拳差点就落在我那可怜的盟友小白脸上。末了还不忘指着我向小白同志的心口补上一刀:兄弟,管好你女朋友,话太多了。
他话音还未落,我已然崩溃,老兄,你看人都不用眼吗?旁边这位可是颜青年啊,你不要跟个长着狗眼似得总以为别人都饥不择食啊!我们哪里像情侣,哪里像?怎么看都简直是动漫里高贵的少爷与卑贱的女仆关系啊。哎,他那一刀分明是准确无误的插在我心口了,这个看脸的世界啊,长得不好看就真特么是错。
余光悄悄瞥向还不知其名的小白邻坐,心里还天真的想着这时候我能不能找个锤子或榔头啥的,也好在特殊时刻能用来砸窗求生啊。
要是他对我这个生人发脾气?要是他们双方起冲突?要是他们握手言欢,统一战线…我该如何收拾这个怎么样都绝对不会太好看的场面。毕竟我才是那个第一怂恿人,毕竟对方很厉害的样子…要真打起来,我们两人加起来也是细胳膊细腿,肯定干不过人家;要是他们成了一伙,那我的处境可不又得糟糕出新高度了!
好在,我的担心终是多余。小白同志丝毫没有表示出一点不快,只是礼貌的对两人笑了笑。笑的那叫一个花枝招展、春光明媚啊,当时那情况,真就差一车箱的女同胞如洪水猛兽般涌过来一亲芳泽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我在旅途中碰见的最好看的邻坐了。不过,我也算是看出来了,长得越妖的人,“孬”这字真是深入至其骨髓里去了。
关键时刻还得靠女人出面。
抱歉,请忽略我的性别。我说的不是我,是刚好路过的女乘务员!
一身黑白职业套装加一张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将两个无赖击退。看着灰溜溜走掉的身影,我突然觉得恶心无比。因为我的角度刚好看见小白同志在暗地里,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
虽然我说这话也是特别不要脸,因为我也孬啊,不然我自己当时就站起来控诉他们的不道德行为了。可他是男的啊!又长得那么高,天塌下来,不是先得有高个子顶着麽?!虽然,他利用他的附加值博得女孩仗义相助这事我内心满是不屑,可光靠愤青的一腔“正义感”,我连自己花钱买的座位都守不住,更别提其他了。
看着女孩脸红耳赤离去的娇羞模样,我总想替她默哀几分钟,愿你不吃看脸的亏,这也算是出于我不再被挤得要死的一点感激。
然,等我收回莫名思绪,发现身旁的毛孩子竟一脸要哭不哭样,随后一车箱的目光又齐唰唰射过来,小白同志扭头转向我一脸“你看着办”的神情,我的脸顿时火辣辣,那是恨不得将绿色铁皮车钻个大洞躲着一辈子不出来的节奏,可即便如此,这次我并不打算为一抹小小的“红晕”做任何退步。因为对方还是个孩子诶,就算真打起来,以我自身1米61的身高对阵几十厘米,这优势绝对具有压倒性。
“我坐在里面,那是这个大哥哥的位子,你问他。”我再次很孬的把问题丢过去,好吧,我承认我最不想在某个孩子心里扮演一个恶毒的坏人身份,即使我这火爆脾气至今也未能做好,但这真是我不想跨越的底线。
“我让她坐过来,不是一样会靠近你,你看,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你手里。”小白不愧是小白,又把问题七拐八绕的扔了回来。
“那就让她坐你腿上。”这一决策得到了对面三位新盟友的一致附和,同一时间,我为我明智的决策而有一丝“为民除害”的快感。果然,下一秒,也不知是不是车即将进入隧道的光线问题,我分明看见他脸都绿了。
那刻,我没由来的自信那一道目光里不包含道德枷锁,就算是真有,又与我什么关系,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搭理无关的旁人。一句话就是:万事皆以自己为重,别人路途辛苦关我屁事,可以直接无视到宇宙中央去了。
与我一起的这么多回乡之人,一半可能是为了归去便匆匆买票上贼车的急性人,哪怕硬座、甚至是一路站着的站票,也比几星期后才可能抢得着的飞机票来得踏实些。以及这样承担的不确定风险没有那么高啊!再者这些人内心的欣喜早已掩盖了身体的劳累。对他们而言,此刻除了归家这大事外,舟车劳顿什么的都不足挂齿。
剩下一大部分人就可能出于跟我同样的小市民心态了:论交通工具,潜意识里总认为“地上跑的比天上飞的”能省下很大一笔毛爷爷。
再或者这世间坐绿皮车的人都是一样的,人人都有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要么口袋生涩,要么亲情极度缺失:也许为了一闪而过的梦想,我们在人潮里颠沛流离;也许仅是为了继续生存下去,我们在世间游荡、居无定所。
面对这种不得停放的游离状态,我突然想起自己曾和阿明说起过那么一句话:“无人有空问我暖不暖,我也来不及问人冷不冷。”
我曾也是个满身血液沸腾的文青啊!
心底又不免漫上一股凄凉:
我曾比谁都想当个尊老爱幼,上车给老人产妇让座的闪光公民;甚至捡到一分钱都交给警察叔叔的好孩子。
可越来越长大我发现,现实真如绿妖所言“时代的高铁轰轰隆隆驶过之后,路上都是掉队的人。因为掉队,他们反而获得自由,失败的自由、绝望的自由、孤独的自由,这自由穿过他们身体,犹如风穿过竖笛。他们缄默不语,又诉尽心声。”在我犹豫着是否要让座的时候,车已扬长而去;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将一分钱带进警察局时,我已被当做疯人拒之门外。
这怕就是注定我的有些正义感终将会输给残酷现实的苗根罢!到底是已被时光磨合的连说一句正面话都觉得累了,那么,很多东西还是适合生生地咽回去,这样子会比较妥帖些了。
独木舟在新作“一粒红尘”中也道出了很多像女主叶昭觉一样的文青所要面对的现实问题:“光靠理想,我填不饱肚子,冬天也洗不上热水澡,更加别提那个扎根在我心里十几二十年的目标”。
世间冷暖随处可见,人生哪里都是百态。我们即遇不到那个有心人,也腾不出时间做那个有心人。干脆就当那个十分浅薄的无心之人吧!
小白的俊脸,终于别过去看窗。
我却听到他说,我只抱我女朋友。
这话中有多少真意,我已懒得追究。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17号车厢里,坐着一堆人,又站一些人,耐看的又不耐看的。
有人在撕<来一桶>的调料包;有人正在接水机旁焦急的等水开;有人正垫着外衣趴在桌上补觉;有人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出神;还有几个人正坐在吸烟区的空地上,旁边堆着许多个已看不清颜色的大旅行袋。还有一群手里拿着一瓶白酒,一人一口绕着圈喝着,喝完一口又一口。
而那个小孩见没戏,终是无趣的走开,所有人第一时间退回各自的思绪里,沉默。
这时,火车到站,下去一堆人,又上来一群人,远处又一对大包小包的年轻父母缩在过道里,直到火车开动、人流散去一家人也没有落座的意思。看来买的是站票!
这是一副令人有些动容的画面,比我小一些的女孩还怀着孩子,而身旁的大女儿则拽着母亲的衣角。另一个我一般大小的男孩手里提着一堆东西,空出的右手紧紧牵着小女儿,背上背着的蛇皮袋里装的是这个家的所有重量。
可是,这世间有哪一家人不是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挤来挤去的过活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