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初,云南省鹤庆县,一个民风淳朴的白族村寨,一个小小的农家小院。两扇厚重褪色的木门前立着两个镇宅的石镦子,门内一堵屏风墙挡住了过往行人的视线。院里盛开着大片洁白的束馨花,攀爬在架子上,密密麻麻,香气浓郁。束馨花下面,是一个简陋的饭桌。
马阿腊胸口挨了一记重重的窝心拳。她踉跄后退,仰面扑地,后脑重重撞在饭桌上,倒地昏了过去。十岁的马加仪和十三岁的马加淑姐妹俩哭天喊地:“阿妈,阿妈,你怎么了……”
打人的是十七岁的儿子马富源。他满脸戾气毕露,扑上前抬脚要踢:“你装死吧你……”
鲜血从马阿腊后脑勺涌了出来。马富源恨声道:“你可别死,害我不够,还想叫我给你抵命?”
马加仪姐妹俩尖厉的哭叫惊动了乡亲,人们闻声赶来,紧急施救。掐了半天人中,马阿腊才缓缓睁眼。
马富源一副得意的表情:“她装死的,你们看,她装死!”
三叔公柱着拐杖,气得浑身哆嗦:“马富源,为什么又打你妈?”
马富源指着泥土地潮湿的水渍,表示自己替天行道:“她在天井里撒尿!”
“她是你妈,这是她的家。她在自家院里撒泡尿,是她的权利,轮得到你管?”
马富源气势汹汹:“狗屁亲娘!她拿我当儿子了要是拿我当儿子,就不会稀罕那个疯子。谁不知道她是疯?鹤庆一中被她疯得不安宁。倒贴都没人要的一个,还惦记着要给她招女婿上门?我们家就这三间土坯房,两个儿子都不够分。把她招在家里,难不成要我做儿子去上门入赘?”
马加淑悲愤地哭叫:“给三姐招婿在家,那是阿妈的权利。你有三姐的良心,还是有三姐的本事?有你这么下狠手的吗?你就是个杀人犯!”
马富源目露凶光:“我就杀她了又怎样?有她那么偏心的吗?让一个姑娘去读书,叫我当农民。她就是该死!”
马加仪愤怒至极,捏着拳头扑向马富源:“你才该死!”
马小顺抓小鸡一样拎起瘦弱的马加仪:“别闹了,赶紧叫人把你妈抬床上去。地上不凉呀?”
马加仪看到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姐,更是愤怒:“别来装好人了。要不是你们挑唆,我五哥能变成这样?”
马小顺甩开马加仪,让她一个踉跄倒地:“净是胡说八道。要不你姐夫在大队担着,你们一家子早就饿死了。”
气若游丝的马阿腊挣扎着唤道:“家仪,家仪,你摔疼了吧?”
马家仪赶紧起身去搀扶母亲,嘴里不依不饶:“马富源,是不是李得禄叫你打亲妈的?你不打就不让你去当兵对吧?”
马小顺怒道:“瞧你十来岁小小年纪,像只母老虎一样。你姐夫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你简直就是一个现行反革命!”
马家仪无畏道:“你以为李得禄是毛主席呢……”
马阿腊摆手道:“家仪,你别说了,小心人家把你给枪毙了……”
马家淑吃力地把母亲扶坐起来,想给马富源悔过的机会:“你把阿妈打成这样子,还不赶紧把阿妈背进屋去。”
众人愤怒的目光,让马富源胆怯。但马小顺的眼神,又给了马富源胆量。马小顺的丈夫李得禄在大队掌权,已经给他办理了入伍手续,马富源可不想一辈子当农民:“我不敢背她,到时候她又装死!赖在我身上。”
马阿腊被人抬进屋,躺在床上有力无力地悲诉:“马鸿润,你倒是走掉了,留下我一个人,把儿女一个个地拉扯大……到头来我落这么个下场……”
几个男人将马富源扭推到马阿腊床前,怒声喝道:“给你妈跪下!”
马富源暴怒:“我不跪!”
三叔公怒不可遏:“她是你什么人?”
马富源额头青筋暴涨,掷地有声:“敌人!”
马阿腊刚吸入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她用手指指着马富源,上下得唇不住地颤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突然间两眼向上翻起,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几个人一起按住马富源,将他强压跪倒在地。众人手劲稍松,马富源又挣扎着站起身来,挺胸昂首就是不肯跪。
马加仪姐俩哭天喊地:“阿妈,你回来,你回来呀!你要是死了,我们怎么活呀?”
马富源铁石心肠,只顾着澄清自己:“你们都看到了,我可没动她,是她自己死掉的。可别赖在我头上。”
乡亲们又是掐人中,又是灌热水,又是揉胸口,折腾了半天,马阿腊胸口憋着的气才悠悠吐了出来。
三叔公指着马富源气得直哆嗦:“你这个孽子,蛇蝎心肠。有你这个做儿子的吗?刚有本事挣工分,就跟阿妈分了灶。就算你三姐真的是个疯子,也要比你强百倍!”
马富源暴跳如雷,但被众人给按倒在地,动弹不得。他一口痰啐在地上,恶狠狠地:“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这三间土坯房,我们做儿子的才有份。那个疯子,有她没我,有我没她。只要她敢留在这个房子里,我就一定要弄死她,踩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