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家淑要出嫁了。马家敏从单位请了假，怀里抱着一岁的女儿马晓莹，背着大包小包，三步并成两步，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罗蜀龙被她远远地甩在后面，手捂着胸口直喘气。
马家敏冲进家门，仰头看着猪圈上面的稻草堆，泪如雨下：“德标，德标哪，你咋那么傻？你糊涂的时候能活，醒了反倒是活不了……”
马阿腊佝偻着腰，抱起马晓莹：“家敏，大喜的日子，不要哭了啊。德标都走了快一年了，咱们高高兴兴地办喜事儿。”
马家淑劝道：“三姐，阿妈这些日子天天就流眼泪，你别再把她给招哭了。”
罗蜀龙气喘吁吁地进了家门：“哎哟喂……我就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哭也无用，她就是不听，一路上哭回来。”
马家淑埋怨道：“姐夫你真是的，阿妈一直叫我们写信说家里挺好，不让三姐知道四哥的事。等三姐进了家门再说不行呀？你的嘴真是快。”
罗蜀龙无辜道：“哪里是我说的，是马富源写信告诉你三姐的。”
马家敏伤心至极：“人都走了一年了，你们还不告诉我？每回写信都说是德标好了。要不是马富源写信来骂我，说是我毒死了他，我还不知道他走了。德标呀，你枉费了我一番心意。我寄钱回来，想把你的病治病，想让你正常的过日子，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早知道你清醒过来就活不下去，还不如不给你治病呢。”
马阿腊哽咽道：“你孤身一人在外，带着孩子上班，叫我们怎么告诉你德标走掉的消息？不过德标死的时候，村里人都看到了，是笑着走的，他明白你的心意了，很欣慰的，你别伤心。”
一家人回到堂屋里坐下来。马家敏不见马家仪在场，问道：“家仪呢，还没放学？想死她了。家淑读书读不进去，嫁人就嫁人了吧。家仪成绩一直很好，我一定要好好把她供出来。”
“今天是中学招生会考，家仪考中学去了……”马阿腊将马晓莹抱在怀里，仔细端详。马晓莹睁着一双圆乎乎的眼睛，用一种似曾相识的眼光好奇地盯着马阿腊，嘴里“啊哦”地叫着。
院门被推开了，马小顺不请自来。她似笑非笑，幸灾乐祸：“哟，国家干部回来了。我是来讨债的。欠我的五块钱，是不是早该还我了？”
马家敏赶紧拿出五块钱递到马小顺手里：“二姐，不是我忘了，这些年就顾着给德标治病，手头紧。想起来给还给你吧，人又不在这里，就误到现在了。”
马小顺阴阳怪气道：“你们怎么还这么乐呵？大队没来通知你们？”
“通知什么呀？”马阿腊一脸的迷惑。
“哎哟，你说李得禄这办事慢吞吞的，文件都下来两天了，还没通知到你们。马富源犯叛国罪坐牢了呀。他当兵退伍后不是分配到监狱做狱警了吗，说是勾结了一批罪犯，要叛逃到国外去，事情败露给抓起来了。判了十年刑，已经坐牢了。”马小顺一边说，一边斜视着马阿腊。
罗蜀龙心惊肉跳：“二姐，话不能乱说哦。”
马家淑冷冷地：“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坐他的牢，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用不着你来啰嗦。”
马小顺受委屈一般：“他坐牢不要紧，害我们成了罪犯的家属。不过还好，我是出嫁的人，我的孩子姓李。家敏呀，你是招女婿的，这个闺女也是姓马的吧？会不会被他连累还真难说。”
马富源的绝情绝义，已经让马阿腊心无波澜：“马富源十五岁能挣工分开始，就跟我们分灶单过。连当兵前一天剩下半蒸屉米饭，也是端出去送给你吃的。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成人，没有得到过他的一粒米、一分钱。所以他现在是生，是死，一概跟我没有关系了。”
马小顺打击道：“瞧你说的，有没有关系，你说了不算，你也享受了军属待遇呢……”
马阿腊目送马小顺身影消失，一个踉跄扑倒在柱子上，呜咽起来：“没出息的玩意，心高，命不济。好好当个狱警有什么不好？不知足的东西……我命里没儿子呀，不应该把他们生出来……”
马家淑从里屋探出头来：“姐夫你过来看看，三姐她不停地发抖。是不是着凉感冒了？”
罗蜀龙不以为然道：“她就是吓的。这些年的阶级斗争把她给吓得都疯掉了。哎哟喂……真是心口疼。你三姐成天神经兮兮，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这样子。”
马家仪突然哭着跑进家门，泣不成声：“阿妈，他们不准我考试，他们说马富源是罪犯，我就是考第一名，中学也不会录取我……”
马阿腊呆呆地怔住，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这个挨千刀的祸害，都跟他断绝关系了，还要祸害到我们头上。”
马家敏颤抖了半天，神智才清醒过来。再一看马家仪，顿时火气上头：“你非得眯着眼睛呀？”
马家仪满腔仇恨，火山爆发：“你们以为我愿意呀？我右眼是被马富源用皮带抽的。他去当兵那年，用皮带抽在我的眼珠子上，我现在右眼已经瞎掉了。我不敢跟阿妈说，是怕阿妈伤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