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的马晓莹惊惶地仰望着马家仪，不明白小姨妈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马晓莹跟小伙伴们正玩在兴头上，小姨妈出来喊她回家吃饭,马晓莹不想走,小姨妈生气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往前一推搡。马晓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这是前所未有的委屈。从被寄养在外婆家的那天起，马晓莹就是个心肝宝贝。外婆舍不得弄脏她的新鞋，抱着她在饭桌上学步。出门做客，她总是趴在大人温暖的后背上。客桌上的几颗花生米、两条小炸鱼、一块红烧肉，大人都舍不得吃，包在手帕里，留着给她吃。只有她吃的饭碗里拌着酥油，只有她喝的水里加了白糖……
三岁的马晓莹能感受到七姨的怨怒。她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但她懂得持宠而骄。于是她堵气地一边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一边哭着用报复的眼光回望小姨妈。
马晓莹以为小姨妈一定会惊慌失措，追上来哄自己。但是小姨妈目光中带着的一丝快意，让马晓莹后背发凉。马晓莹实在不明白自己又犯了什么错，每当她屡教不改犯了错，外婆会用细细的扫帚条，抽打她的小腿。因为怕挨打，马晓莹逃得更坚定了。她委屈地哭喊着，沿着公路往前走。她相信小姨妈一定不敢承担让她走失的后果，一定会追上来把她哄回去。
但是，马家仪定定地看着马晓莹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愣是没有追上来。
外婆家的村子叫烂板桥，邻近的村子叫高家营。马晓莹跑出了二里地，来到高家营。很相似一条田间小路，通向山脚的方向。马晓莹迷糊了，她走上田间小路，期望前方出现的，也是外婆的家。可是相同的拐弯之后，眼前是陌生的景象。
找不到返回的方向，马晓莹惊惶失措了，一边喊“外婆”，一边大哭起来。幸好她记得外婆家的村子叫“烂板桥”。一个大婶仔细询问了马晓莹一番后，把她背在后背上，抄近路送回了烂板桥，在马晓莹的指引下，来到外婆的家。
外婆向大婶表达了谢意后，带着无奈责备道：“我这个孙女淘气呀，叫她不是去山脚那边玩，告诉她那里有大麻蛇，她说大麻蛇我不怕。告诉她山脚下有吃人的狼，她说吃人的狼我不怕。一天到晚出去疯跑，这回可好，跑到高家营了。”
马晓莹年纪太小，表达能力有限，不懂得告诉外婆是小姨妈让她跑丢的。在外婆生气地用扫帚条惩罚她的时候，她只会用小手捂住屁股，跳着脚嚎叫。
夜里,睡梦中的马晓莹被说话声吵醒。马家仪正在委屈地向马阿腊诉苦：“现在的三姐可不是以前的三姐了，伺候她做月子，她真拿我当奴隶丫头使唤。那边的水可是真冷呀，摸着都刺骨，洗完衣服，手冻得又红又肿……三姐还说红糖不甜，是被我偷吃了，后来才发现红糖煮过后，就不是那么甜了……我劝她说月子里不要生气，姐夫没请到假，请到假就会来的，可是她骂我狼心狗肺，故意提成姐夫，成心故意想要气死她……”
马阿腊责备道：“你三姐是月子里的人，你不要跟她计较才是。她到藏区都好几年了，生马晓莹的时候，罗蜀龙没去，现在生马晓颐，他还是不去。你三姐是个女人，最需要人心疼的时候，连丈夫的影子都见不着，哪里受得了”
马家仪耿耿于怀：“我又没招她，她犯不着把气撒到我头上呀？我走了三天的山路，脚都磨得起大泡了，去照顾她坐月子，她就这么对待我？”
马阿腊劝道：“你三姐从小就是那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不准你计较。”
马家仪赌气道：“你就是偏心眼，就是你家三姑娘好。我受多少气都是应该的。她还豆腐心呢，把我吃掉的心都有。阿妈，你还不知道三姐的人缘那叫一个差呀，整个燕门区都没人愿意理她，生孩子都没人来看她。要生的那个晚上，我去卫生院叫医生，医院关着门，我听得到里面有人说话，但是我喊死了，里面都假装听不见，就是不开门。我没经验，半夜里是三姐自己剪了脐带的……她没人缘，连累我也受人白眼，我跟人家说话，人家也是爱搭不理的。”
马阿腊心疼了：“我家三姑娘委屈了呀，她本来脑子就有问题，又孤家寡人在藏区工作，在燕门区一呆就是好几年。想调回丽江,一点门路也没有。你给你三姐写封信，告诉她，晓颐断奶了就送回来，阿妈给她分担……”
马家仪说道：“我路过的丽江的时候，去兽医站见姐夫了。别说路费，他连一个鸡蛋钱都没给我。三姐生的是他的孩子，他可真做得出来。不说给孩子买件衣服什么的，我去照顾月子，他给我两块钱路费，也是应该的吧？”
马阿腊叹息：“这就是命呀。当初跟你三姐说，这个人要不得，要不得，她就是不听呀。她要是肯听我的，找一个马青山一样会疼媳妇的人，她有什么病，也自己好掉了。找了罗蜀龙，没病的人，也得给憋出病来……”
大人的对话，马晓莹不大听得懂。她只明白自己多了一个妹妹。但直觉却明白无误,那就是小姨妈生气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变质了,不值得珍惜了。
